第十四節(1 / 2)

一個人能夠在生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也是很不容易的。

呂莎終於發現自己是一塊天生的記者材料,她從來不曾像在新聞天地裏幹得那樣得心應手。此刻,喧囂雜亂的編輯部裏,踢踢踏踏的腳步聲,轉動不靈的電風扇聲,錄音機放出的首長講話“呃呃”聲,通訊員點頭哈腰的討好聲,“叮鈴叮鈴”,永遠響個不停的電話聲……簡直如同鬧市一樣。在這令人心煩的一片噪音中間,呂莎居然能夠無動於衷地,以海明威的寫作方式,站在擺放資料的小櫃前,趕寫一篇沿江新村的報道。她從滾滾江水談起,描繪它奔流這麼多年,還是頭一次見到岸邊像雨後春筍似的冒出來如此眾多的樓群。

“你真行,莎莎,能在亂糟糟的環境裏寫東西!”別人是誠心誠意地佩服。

“我隻要攤開稿紙,周圍的一切就都不存在了!”

她借題發揮,又在建設速度上做了點文章:攏總不到一年工夫,在臨江建設史上至少是個奇跡。她認為劉釗的話有點道理,“盡量講得少一點,而做得多一點。”但如果講的不是空話,而是講我們做出的成績,那大家還是喜歡聽的。現在需要振奮人心的東西,需要能把勁頭鼓起來的東西,諾言付諸實施,希望不再渺茫,這對那些疲疲遝遝的人有用,對信心不足的人有用,對正在幹、正在衝的人則更有用。

可是總編看過以後,不說行,也不說不行。他抬起臉,但眼皮還耷拉著,也許是呂莎的衣著太花哨了一點,有些耀眼的緣故。他說——像他寫的社論一樣,繞來繞去,半天談不到正題上來:“假如……或者……也許……那麼,還是請市委書記定吧!今天他去視察的嘛!你說呢?莎莎,免得我們掌握不準領導意圖犯錯誤,是不是?”

她估計他必然會這樣說,要不,就太奇怪了。等總編踱出編輯部,她說——隻有她敢說,而且是挖苦的語言:“樹上的知了,一個勁地叫:知了,知了,其實啊,它既不知道下麵的情況,也不了解上頭的精神。要說知了,就是知道千萬別犯錯誤。如果一個人這樣生活在世界上,還不如把自己泡在福爾馬林藥水瓶裏保險呢!”要不是有電話找她,她還要大發宏論的,橫豎她也不怕別人彙報。正如她超速行駛被交通警默許一樣。總編即使聽到愛多嘴多舌的人把她的話捎過來,頂多也是一笑:“莎莎的直率性格,韓潮同誌、丁曉同誌都親口向我打過招呼的。說話尖刻一點,並沒有背離四項基本原則嘛!要看她的主流嘛!當領導的就是要兼聽則明嘛……”他自然不願深究,好多事情還得靠她轉上去哩。久而久之,好打小報告的人也失去了告密的興趣。

她拿起電話:“誰?”

呂莎不論走到哪裏,不出十分鍾,準有電話跟蹤而來找她的。她交遊的麵實在太廣:水上運動俱樂部的那些小姐妹、友誼商店的服務員、春元樓的餐廳經理、電台的錄音技師、服裝公司的裁剪名手、管理內部影片的某主任、文聯的年輕作家和編輯、以及那個混血兒,人稱臨江一枝花的歐陽慧,還有那些想巴結、攀附這位金枝玉葉的各色人等,都是在電話裏會麵的常客,嘰嘰喳喳一談半天。

隻有一個人,從來不給她打電話,那就是她的老朋友劉釗,她奇怪過:“怎麼回事?”

“二十多年,連電話都沒摸過,已經不習慣了!”不過,他又說,“我將來會適應的,一定!”但是,直到今天,呂莎仍舊不曾接到過他的電話。而且那件洗白了、洗薄了的舊襯衫,也總舍不得扔掉。也許這件衣服給她的印象特別深,無論在什麼場合,隻要這件衣服在她眼前一晃,她馬上就能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