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曉不無遺憾地說:“那麼,循環賽打不出個結果了!”
隻是在打球這個話題上,劉釗和丁曉還能找到共同語言。丁曉是各種球類比賽最熱烈的觀眾,而劉釗是各種球賽的一個盡管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孬的運動員。他倆的區別恐怕就是一個在場內,一個在場外;一個真刀真槍實幹,一個指手畫腳評論而已。
但是,其他與會者並不全都熱衷體育運動。他們有的喜歡養花蒔草,有的喜歡打牌喝酒,有的喜歡為兒孫服務。而主持會議的韓潮,也許因為上了年歲,懶得動彈,說不上什麼愛好,所以對劉釗、丁曉的交談,並不感到興趣。何況,他不喜歡劉釗那種旁若無人的神態。他看過他打冰球,是出了名的合理衝撞專家,連緊盯著他的裁判,都抓不住他的把柄而無可奈何。但這兒是市委常委擴大會,不是冰球場,而且,他還是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列席人員,所以,韓潮覺得不能讓他在這兒再談論什麼冰球,於是,敲敲座前的話筒,表示會議開始,言歸正傳。
劉釗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身旁的會議秘書,悄悄問:“討論什麼問題?”
秘書推過來一張記著今天會議議程的單子,他一看,不禁啊的一聲,咱們真是一個有耐性的民族啊!這種耐性固然可貴,但有時也害人的。敢情一個月前,他參加過的那次例會討論的懸而未決的問題,還趴在議程單子上哩。他見韓潮開場白以後,大家都陷入一種似乎在慎重考慮,又似乎呆呆傻傻怔著的停頓狀態時,便說:“幹脆,我先打擾一下大家吧!冰一軟,春天馬上就到,施工的黃金季節也來了,時光不等人,我把沿江新村加快進度的設想,向市委彙報一下吧!——”
韓潮問丁曉:“怎麼樣?”
“也好,明年再不能讓老板給我們說情了。要是房子還蓋不成,錢花不完,恐怕年底非上繳不可。”丁曉笑著對劉釗說,“你在第二建築公司紮了一個月,冰球隊都組織起來了,看樣子一定有錦囊妙計了?”
“要說有什麼錦囊妙計,倒也未必。不過,要想使二建這樣一個後進單位躍上去,隻有一個字:包!”接著,劉釗詳盡地講了他的大包幹設想,多少投資?多少任務?統統落實到二建的每個施工作業隊頭上,提前完成有獎,節餘分成。看來,他在二建能拉起一個冰球隊,肯定,這個具有活動能量的家夥,也把有誌改變二建麵貌的人黏成了一團。他們的設想,相當完備,除了無法估量的自然災害會有所影響外,隻要市委點頭,權力下放,經理負責,賞勤罰懶,工資浮動,從吃大鍋飯到吃小鍋飯,絕對有把握在一年以後,先交付一千戶、五萬平米的住宅。
“不會是神話吧?”
丁曉用多少帶點譏諷的口吻說。因為,沿江新村的住宅建設,他是嚐到過苦頭的。正由於二建這個老大難單位,怎麼也完成不了任務,所以他才把這個刺蝟塞給劉釗,好殺殺這位走紅的廠長的威風。沒想到來了個核爆炸,把他撞得兩眼直冒金花。假如起初他沒插手,又當別論;他管過一陣子,未見成效,推了出去,結果人家說一年以後如何如何,有鼻子有眼,這實在使他有點尷尬。不過,在官場之中,這種尷尬是不大容易被人看出來的。胸有城府的人,往往會把它化作權且記在賬上的報複,總會找到適當的機會以索取補償的,而且還要計息生利。
與會者一時愣住了,不知道是該說好,還是說不好。說好吧,這點子太新。老爺子們對新東西,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擔心。說不好吧,不知會議主持人韓潮是個什麼態度。而且劉釗在“臨拖”搞得有聲有色,把省委書記高峰都吸引住了,衝著這家夥目前正看漲的行情,也不敢貿然否決。
韓潮征求大家的意見,大家卻想先聽聽他的看法。
其實,劉釗事先已經把這個方案端給了市委書記。韓潮是蓋房子出身,算是行家明白人。他聽了劉釗的主意以後,心裏先替他打開了鼓。錢字當頭,是最容易出現蘿卜快了不洗泥、偷工減料的質量問題。一個匠人,抹稀泥的門道還是挺多的。
“完全有可能,並不是人人都有那麼高覺悟!”劉釗似乎早估計到了。
“那得好好斟酌斟酌,把你調到市裏來的第一腳,必須踢開。其實,我不喜歡丁曉討我的好,非把你弄上來。”
“個人成敗是無所謂的事情。”他毫不在乎。
“萬一砸鍋——”
“總得有人去走頭一步,破一破局麵,否則,臨江太沉悶了。你是第一把手,喜歡這種太太平平、無所作為的日子麼?”
望著他那絕對自信的樣子,韓潮問:“你有把握?”
“我相信群眾,如果你支持我,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也許用不了一年。”劉釗用赤裸裸的語言說,“我了解一點你們領導層之間的矛盾,但你既然把我這個小卒拱過了河,那麼,你就隻好一直往前拱,否則的話——”
韓潮自然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好吧,讓我琢磨琢磨!”所以,在市委常委擴大會上,他看大家都不表態,於是便說了一句:“我看倒是值得考慮,隻要政策許可的話。”
與會者的心情也各各不同。有的希望快些給老百姓蓋點房子,有的怕資金上繳,有的無所謂,有的則盼著“牛皮”破產,好看劉釗(實際也是看韓潮)的笑話。這時,劉釗又提醒了一句:“我可不是要挾大家,同意也罷,反對也罷,今天會上都得見分曉。因為實在拖延不起,冰場已經軟得滑不出速度來了……”會議室裏一片沉默,無人反對,便算通過。
果然,半年多一點,劉釗的諾言實現了。
房號基本上都已經分到住戶手裏,等供水供電以後,就可以慶賀喬遷之喜了。許多商店經理都喜形於色,因為好些滯銷積壓的瓶酒被搶售一空。臨江人受白俄影響至深,至今豪飲成性。但若不是為遷進新居,往年,大熱天,白酒是賣不了這樣快的。當然,啤酒供應緊張,也是一個因素。
確實是件高興的事。然而,對我們的市委書記來說,似乎又有一點不高興。他邊走邊看邊想:倘若前任市委書記呂況的英靈在江畔魂遊一遭,該有些什麼感想?而現在擔任省府副省長的許傑,聽到這成功的消息,又該是個什麼態度?
甚至包括他韓潮,雖然並不指望全市人民知道是他果斷地支持劉釗,才使大片住宅平地而起;而許老板由於特殊原因,對起用、重視這個埋沒多年的一員驍將,持消極態度。所以,他韓潮承受的壓力,在某種程度上,並不亞於劉釗。但是現在,口碑載道的都是劉釗如何如何,因此,欣慰之餘又覺刺耳。盡管劉釗過去、現在都是他直接領導下的部屬,而且還是他比較賞識的部屬,即使在劉釗不走運的漫長歲月裏,無論怎樣落魄倒黴,他依然把他當做朋友,並想方設法給以保護。尤其是他老伴吳緯,更不用說了,那分親昵密切,簡直就當做了她的小老弟。
盡管如此,韓潮還是討厭劉釗那種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傲氣。在市委書記看來,即使真有成績,也應該絕對謙遜;愈是成熟的穀穗,腦袋也彎垂得愈低。可劉釗倒好,梗著脖子仰著臉,給在場的全市精華、頭麵人物大講TQC。
“笑話,拖拉機我外行,蓋房子我可擁有發言權,我倒要看看你修出個什麼質量?”
韓潮決心要挑一挑劉釗的毛病,敲一敲他的張狂勁,讓他明白夾著尾巴做人的道理。而且也讓別人看看,他韓潮對於劉釗,除了必要的支持以外,更多的還是嚴格要求。
是這樣,人本身是一個矛盾著的實體,即使是市委書記,九級幹部,也不能完全脫俗,照樣也具有凡人的普通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