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終於病了一次。在我的心底,那種潛在的疾患暗藏,也許是過多的耽於幻想之故,所以在漫長的休息期內,所有的感情經曆都變得迷離虛幻。我隻是在病中想到了母親。在大約一周的時間裏,我反複地想到了母親。這一次的病來得洶湧而猛烈,我在忙碌的時候全無預計。已經有許多朋友知道我的事,原先的工作我就要辭去了。我隻是在猶豫著要不要與夏蓉說。還有別的一位、兩位朋友。我的愛情故事與光陰的流轉同步。甚至我一度寫下來的文字,都像是一種源於歲月的自訴。這兒曾經是我職業生涯的一部分源頭。在許多個白晝和暗夜裏,沒有人想起終究我們都將離去。我也沒有。隻是這樣的時間如此快地逼近。我已許久不識的病情,也在如此快地逼近。
我的身體突然就感冒了。也許是中了暑。開始覺得渾身虛弱無力,開始覺得嗓子疼。開始厭棄食物。開始出現不好的幻覺。我終於請了病假。躺在家中。每個夜晚來臨的時候,我到隔壁的小屋子裏,硬撐著看一會兒書。由於喉嚨發炎的緣故,我已經兩天沒真正吃東西了。到飯店喝粥的時候看到周圍一群青春勃發的臉。他們肆無忌憚的笑。我想,我為什麼會在這裏。一個人。稀稀拉拉的難過一陣陣地湧過心頭。我想,我的媽媽,她在家中,可曾看到我?許多日子都不會想起母親了。我記得早先小些時候,每每我病時母親的焦急神色,仿佛真正的病人是她不是我。她總是感歎我體弱,生命多艱。其實我倒未必覺得這樣不好。除了極度難受無力的時辰,我的病,自會帶來與平素不同的關照。後來我常想起,原本我並是個剛強之人。其實世上的事本就奇怪。此時,我離開母親多年,一年到頭,與她相見的日子屈指可數,然而我的身體中的病慢慢減少了。大抵是因了我一個人,老天可憐之故吧。
我是沒有料到這一次的病情會這般綿長深重。到第三、四天上,因為日日喝粥充饑,全無食欲,所以依稀想來,已經瘦得皮包骨頭。我每日隻下兩次樓,其餘時間,多數躺在床上,做了一回回的瞌睡蟲。我想著這蟲子會永遠地睡去了,再不醒來。反複地有這樣令我吃驚的想。我覺得這樣不好。卻絲毫不能阻止這想法的泛濫,尤其是夜間,我想,自己的身體和思維,成了最大的障礙。這樣又延續了一日,到第五天,喝下的藥都不見效,我才去了醫院輸液。醫生在這時勸我作了檢測。我身體中隱藏的病被看見。好幾年來輾轉圖騰的生活縮成了一個焦點。我想,三年前,也是在這樣的時候,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病了。從此後,我的心裏埋下了不快的種子。大約是我諱疾忌醫,所以,在這裏,我隻是看著眼前的一切陳舊熟悉,卻無法保持清醒。醫生說,輸兩天液就沒事了。別擔心。我說,哦。
醫院就在與我的住所相鄰的一幢樓裏。這應該是在迎澤區。這些日子,我還沒有知道自己的確切方位。隻是循著記憶的慣性向前走。我的一位朋友要來看我。他說,哦,不遠啊。在醫院裏時我的感覺好多了。因為日日居家,仿佛已經隔世。出出進進的醫生護士卻大聲談笑著,無論什麼樣的病人,她們已經見慣不驚。我亦開始嘲笑自己,前幾日的虛弱,未免被自己誇張放大了。這樣又過了一日兩日,身體狀況略有改觀,可以稍微吃點別的食物了。我對那位和顏悅色的護士說,肚子裏裝了許多粥,一看見它們就犯膩了。事實上也是,此後一月,我的虛擬的食譜也在有意無意中做了調整。直到第七天上,我對單位裏打了招呼,說自己準備上班了。電話那一端在問:身體好了?
我仿佛看見自己這病的出處。在頭一天上班的時候,那些日日習見的文字都開始令我頭疼了。我慢慢地醞釀著,計算著,終於說了想離開的想法。我自然沒有辦法回頭,過了將近一個月,我才寫辭職信。那一場病像一個秘密被隱藏。我執筆在手,心裏又覺得茫然。驀然想起許多天前,已經先我一步離開的同事們說“再見”的時候我毫無感覺。而現在是一年後,我的離去演化成了一種潛在的無意識。我的輾轉不安,大抵是因了這時間的久長,也因了這一次大病之後心裏的軟弱。但其實這是我第四次辭職,距離我離開學校那年,是七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