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軌的味道(2 / 2)

《車站》:我和“高級鉗工”亞D天生聰穎又自視清高,都是因為家庭的問題,初中沒畢業就倉促進入社會討生活。我們吃住在車站,因為偷竊手藝嫻熟,從從容容找機會下手,無需為生活發愁。我們看不起那些自以為是的行竊團夥,明目張膽,不看對象亂動手,缺乏應有的風度。車站隻是青春躁動的過境地,我們誌不在此,好像還有更遠的什麼地方要去。我們都會寫詩,我還在一本雜誌上登了招友啟事,偷偷和一位女筆友暗下裏通信,探討人生理想這樣的問題。有一天,亞D在車上“鉗出”一位教授的東西,此後就有點神不守舍了。後來,亞D不願和行竊團夥為伍,自斷食指和中指。我們趁機脫離了車站,我在省城找到的女筆友,原來是車站裏暗戀自己的售票女孩,開始了新的生活。亞D則走得很遙遠,最後好像成了教授和詩人。

……

在這些平淡瑣碎的常態生活中,施偉導演角色一次次離開慣常的生活軌道,再“潤物細無聲”地普降人文關懷的毛毛雨,凸顯出一個個讓讀者牽掛在心的人物形象。小說故事情節意外,人物關係出彩,敘述老到節製,讀罷掩卷好像還可以若有所思。

因為這隻是冰山露出海麵的一角,出軌過程中鋪展開來的底層平民生活場景以及串綴其間的各種角色,架構起一種質地厚重的承載功能,小說文本由此產生了頗有層次的多意性。《逃脫術》中堂姐夫的死,是技拙導致表演失敗,還是瞞天過海似的自我救贖?抑或一個堅韌男人終於扛不住內外應力夾擊,無可奈何地應聲折斷?不管怎麼說,他身前無力辦到的事,死後全部被光照到了。他是殞命後的成功者,就像小說最後他的兒子所言,“我們的親人從一條秘密的通道,成功逃脫了,再不受家庭的拖累,再不受生活的困厄,在人世活得像神仙一樣舒舒服服” 。《我要當舅舅》中的智障之人肉身殘缺,但正義同情和美好憧憬的心靈卻非常健全。那麼,道貌岸然的人們又缺失了什麼呢?弱智者幹淨坦蕩的內心世界,是否就是人類童年時期的本真?社會的進步,文明的發展,帶來的人性本真異化是禍抑或是福?《車站》裏那兩個自以為良心尚存的扒手,無異於一座城市陰溝裏的耗子,這樣的人配有良心嗎?甚至是那麼高遠的夢想?對於人類來說,理想又是什麼性質的東西?如果把車站隱喻為一個濃縮的小社會,這種願望又確有存在的土壤。

如此拷問下去,社會無語,大家都很糾結。小說業已豐富強大,而且小說無需結論。

本期發出的小說《討債記》,施偉其人品性依然,繼續走在他一以貫之的路徑上,隻是這回的反差效果異常強烈。討債就討債吧,偏偏討出了對債主家庭無可替代的親情。這軌可出大了,典型的掛羊頭賣狗肉呀,名為討債,卻基本上逸出欠錢之事。顯而易見,他要討的是整個社會的人性之債。這就是我們堅決不讓作者更改題目的唯一理由。

然而,這一切都不是人為設計出來的。可以這樣認為,文本中出現了一個固執難纏的角色,債權人趙光榮在幾年的異地討債生涯中,住滿地蟑螂的小旅館,吃夾雜沙子老鼠屎的路邊快餐,蔫嘰嘰的不緊不慢,從來不見男人的血性衝動。這人的身體簡直就是一條巨大的暗河,什麼烏七八糟的東西都吞得下,還不見了痕跡。依他的性子,麵對債主隻能唯唯諾諾,環顧左右而言他,唯一讓債主感到不自在的就是債權人時常在眼前晃動。

這位戴金絲眼鏡、溫文爾雅、像位學者的趙光榮,討債過程中唯獨一次興起動粗,就達極致,一副瘋狂的、歇斯底裏的狀態,起因說起來非常可笑,居然是為債主的老婆憤憤不平。那一拳拳的出手,把他身體裏積蓄起來的、山一樣沉重的個人災難盡數釋放出來:聰明的孩子被退學成了小流氓,心愛的妻子上了別人的床,家庭破裂在即,廠裏還要把他告上法院……

小說同時還出現了個著墨簡約的催款人,結局怪異凶殘,催款人將債主的老婆小孩殺了。解不開死結,氣急下一刀剪斷。魚死網破。這是通常的軌道。討債小說這樣寫,不慎掉入窠臼俗套的可能性非常之大,吃力而不討好,絕對不是一種智慧的選項。如此解決方式,趙光榮一拳拳激情飽滿揍人時,已表現出足夠的實力,隻是這個人確鑿無疑不會以此來達到“彼岸”。既然如此,我們就可以放開它,去思考另外一個問題:在當下的社會轉型期,誠信顯然嚴重缺失,趙光榮式看似無奈窩囊的討債方式好像頗有深意?它是否更包含處理人生難事的智慧?作為一篇小說,以討債之名呼喚人性的回歸,如此出軌顯出了高級。

想就此說開去的話題還有不少,聰明的讀者,應該把空間留給你,期盼你的思路還會有更為奇妙的出軌。

責任編輯 石華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