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在熒屏外有顫抖或說波紋狀的呼吸,偏轉頭時不出所料,米菲的眼淚又流到了脖子上。我拿起一個遙控器,“還想再放一遍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也是波紋狀的。

室內一陣陣吵鬧後,聖誕老人拋光了所有的禮物。桌邊有人接到了幾塊糖果。像每年一樣,我沒有得到任何東西。甚至在所有的節日,我都想不起得到過任何禮物。也許那個老家夥聽到了我在想什麼,他把帽子摘了下來,賣力高拋,那個紅白相間的東西飛了起來,在空中調皮地滯留瞬間後,情情願願地落在我懷裏。我不禁咧嘴一笑,拉破了幹裂的嘴唇。

“哇!”粉衣女子從我手裏抓起紅帽子,表示驚奇。四下卻沒有太多響應,她把帽子在桌麵上空晃了晃,我剛要伸手去接,她卻把它扔給了那男人。

“送給你和米菲未來的寶寶。”她慷慨地說。

男人把拳頭伸進帽子,“我們現在就有寶寶,叫多特——我婚前就養的一隻長毛小子。”

他用拳頭把紅底白頭的帽子晃蕩起來,“還是你們女人喜歡小孩子,我有多特就夠了。”

“怎麼你不想要孩子嗎?有了孩子……”

有兩個剛才看球的男子起身朝門外走去。

“行了行了,”這次男人也無奈地笑笑,“關於孩子的功能,你不可能比米菲說得更多,心理上的和有實用價值的。但現在我不討論這件事。想想家裏有另一個家夥喊你爸爸,你又必須應聲,因為它才是你們生活的中心,天呐!我對米菲說,如果你尊重我們兩個人的世界,至少別在眼下提它……”

我閉上眼睛仔細辨認,處所應該是我們曾說好四十歲前該有的家。看見我們的孩子也和別的孩子一樣愛吃糖果,我與米菲相視會心一笑。姐姐已經把糖扔進嘴裏美滋滋地啯著了,弟弟還在邊抽鼻涕邊努力地對付一塊花生巧克力的糖紙。

“你們說,”我做出天真的表情,“如果你們有一個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你們願意把糖果分給它嗎?”

姐姐搖動圓圓胖胖的腦袋,“我們沒有小弟弟小妹妹。”她吃的水果糖把她的新牙撞得丁當作響。

“當然了。爸爸和媽媽是說,如果你們想要的話,我們會考慮給你們生一個的。”

弟弟索性把巧克力連著糖紙掰成了兩截,伸出舌頭去舔截麵部分,“你們能再給我生個哥哥嗎?”

米菲笑著說:“不,你不能再有哥哥了,但是以後你自己可以當哥哥。”

姐姐丁丁當當著說:“我不要哥哥,也不要弟弟,也不分給它糖!”

“呃——”我從身後又神奇地拿出一袋糖果,“你這麼想,如果多有個弟弟妹妹,爸爸就會多買一份糖果,但它還太小不能吃,所以……”我側臉給了她一個狡猾的眼神。

弟弟一把把我手裏的糖包抓了過去,姐姐卻並沒跟他搶,反而尖著嗓子喊:“我不要小弟弟也不要小妹妹!”

我冷下臉來硬起聲音:“就因為你太不聽話了,不想要也有了!出去吃去!”

米菲看著兩個孩子抱著糖果氣哼哼地走出房間,“很有引導性。”

我翹起嘴角,握起她的手輕輕放到她肚子上,我的嘴唇輕緩地接近她別致地腆起的粉色耳垂,快貼到時卻渾濁著嗓音說:“然後輪到你告訴他們你這兒有兩個了。”

我仰著頭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可能有一些氣泡般虛無的笑意浮上麵孔。那兩個剛才去室外的男子竟又回來了,帶入一陣冷風。外麵的天氣一定變瘋狂了,他們身上落了很多雪,頭發也被吹亂了。他們看見男人正在接一個電話,便顯得安心地坐在了他旁邊。隨即男人本來冗長的通話就結束了,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在手機上按了幾個鍵,把它塞給身邊的男子,“大家看看,這就是五年前的今天我們倆的視頻。能證明我幫她瘦身的成效的,嗬嗬。”

那男子看了看旁人,僵硬地接過了手機。粉衣女子從椅子上彈了起來,跑到他身後唧唧喳喳地去分享。

派對遲遲不結束,所以附近的每個人都要接待一下那段視頻。我不知該不該承認自己之前是有意找來這裏的。那手機傳到我手上之前,我幾次欠起身,可最後決定要走時粉衣女子已經把它插進我手心裏,並幫忙把屏幕移到了我鼻梁正前麵。

我端著手機,半睜著雙眼,人物在我掌心裏不可避免地活動起來。男人身邊有一個背影穿著婚紗,我看見她在人叢中轉過臉來,占據著鏡頭中央。我不得不反複溫習影像中米菲臉頰的弧度,嘴唇的邊線,還有耳垂腆起的形式。我還聽見了她的聲音,然後承受了其中的溫度和立體感。眾多色彩和所有表情都在兩個人周圍歡慶。五年前是我引發了這個場麵,又為了避免見證這個場麵而提前離開。

幾個人中間粉衣女子笑眯眯地看著我,在等著替男人接收羨慕。

“我看你最好把帽子還給我。”我對男人說。

男人顯然沒聽明白,隻是發現自己還在揉搓著那頂聖誕老人拋給我的帽子。

“我讓你把帽子還給我!”我臉色必定鐵青。

責任編輯 楊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