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小手冷不丁伸過來捏住鴨嘴。“少耍流氓,洗碗去。”說完抱著弟弟飛快的跑了。留我獨自捶桌幹嚎:“你們!你們都是壞人……”
哼著小曲洗洗刷刷,正想著明天該買些什麼,突覺不妥。一絲詭異光亮自窗外透入,我奔進院子,張著嘴默默呆住。
小小一片寶紫色,蕩蕩悠悠,遮住半邊月色。比當年的炫目更多一分柔和。
半晌,我摸摸下巴,喃喃自語:“不是說那次是最後機會嗎?老神棍,你也有算錯的時候!下次被我逮到,一定叫你把整壺茶都吐出來。”轉身罵罵咧咧進廚房去了。未幾,洗碗水破窗而出,潑個一幹二淨。
“趕集市的天是個晴朗的天,逛大街的人兒好喜歡……”我哼哼著用手裏的零食逗兒子,發出“嘬嘬嘬”之聲。小丫頭一臉嫌惡,母雞似地護住弟弟,將我隔在三尺之外,眼神明明白白飛出四個大字:禁止投喂!
我悻悻。早上去了兩家武氏連鎖綢緞店,掌櫃的對小丫頭畢恭畢敬,對我視而不見,都說東家昨兒個果然來過,今天一早往城東去了。應昌是座小城,城西到城東半日就到,是以三人棄了馬車步行,一路的人聲鼎沸。
如今邵明謙官居右丞相,主掌吏、禮二部,倒是把個官場風氣整治清明許多。眼見百姓安居,人丁興旺,自然而然想起那遠遠高坐龍椅的哥哥,一別數年,兒子都八九個了,不可謂不感慨。
正琢磨著是去真味軒還是八寶齋大快朵頤,聽見幾聲琴聲破鑼一般,稀稀拉拉,和著說書人的大嗓門,重重人群裏中氣十足。
“話接上回!我們說到一劍一騎走天下的女俠玉奴在,隻為萍水相逢的朋友一詞之托,曆時三日,一路殺上三門九寨,賊匪死傷一百一十三人,身受重傷。此時寨門終於大開,要說那九寨寨主是個蠻頭大漢,身高九尺,執一根丈二精鐵狼牙槍,有個外號叫做黑麵魔煞,死在狼牙槍下的冤魂數以百計。隻見那黑麵魔煞眼如銅鈴,瞪眼大喝……”
小丫頭不知幾時擠進人群裏,聽得津津有味。我滿頭黑線,這琴聲,這嗓門,還有頂著玉奴在名字的惡俗英雄故事……
“正要找你算賬!”我暴喝,兩眼紅光衝入人群,一把揪住他領口:“逮著你了!”糟老頭子抱緊了馬頭琴哇哇大叫:“事出有因!諸位看官多擔待些,玉女俠命運如何,明兒此地,再見分曉!”話音渺渺,散落在身後滾滾煙塵中。
“知道我昨晚看見啥了嗎?”連人帶琴放在小巷深處丈二牆頭上,我冷冷抱胸,笑得咬牙切齒。
糟老頭顫巍巍,手足並用地抱牢了,連連賠笑:“玉姑娘,有話好說,嘿嘿,有話好說啊……”
我冷著臉:“我現在叫武愛文,謝謝。你不是算命師嗎,怎麼又改說書了?而且你說的玉女俠,很耳熟啊……”小丫頭帶著弟弟跑到我身邊,一臉好奇:到底還是個沒長開的孩子。
“嘿嘿,你不曉得,算命掙不了幾個子兒,還是說書來得快啊……都是糊口飯吃麼,就說那次給你算命,才請我喝幾碗涼茶,還是不要錢的那種,我也是要吃飯的嘛……”恬不知恥地。
“行了行了,有話好好說,怎麼這樣對長輩呢?”小丫頭自作主張地抱不平,輕輕巧巧一個折身落在牆頭,將糟老頭拎回地麵。我無語:你也知道要尊敬長輩嗎……
不一會,四人已經坐在八寶齋雅間裏,糟老頭酒足飯飽,笑眯眯地剔牙:“我知道你要問我什麼,不如我先問你,昨晚可有猶疑,可有不甘?”
我默然半響,目光在小丫頭和小麵癱臉上轉來轉去,目光不自覺的柔和。
他了然地笑:“所以啊,當年你沒有回去,現在你不想也不能回去,跟沒有機會有區別嗎?我可有說錯?”
下巴傳來哢擦一聲。
倆沒立場的孩子將我晾在一旁,隻管纏著老頭繼續講書,糟老頭談興大發,口水橫飛。什麼大戰如意夫人,單人單挑整個水寨,活捉千麵大盜半麵妝,種種事跡精彩紛呈,英雄們都頂著玉奴在的名頭隆重出場,艾林,樓小風均不幸中槍。不一會,聞聲而來的路人甲乙丙丁……將雅間塞得針插不進。
良久,我緩緩解凍。虛弱地:“嘟嘟,小歌,快來扶著媽媽我……”
還是小丫頭知道輕重,帶上弟弟牽著我飄出酒樓。走出一陣,終於憋不住問出口:“你們一會昨晚一會當年,是不是發生了些什麼?”水漉漉的大眼裏滿是關切。
我忍不住眯了眼。
玉奴在,是太久遠的過去,也都已經過去。聽著樓上陣陣驚呼叫好之聲,飄渺恍惚前世。這個名字一如故事裏的故事,都陌生得仿佛另一個人。
真實的,隻有我的丈夫,兒女,緊緊握在手中,不再失去。
抱起二人轉圈圈,撒著歡地向前直奔,不管小丫頭又臊又怒的喝罵:“走!找你們那沒用的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