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衣物，我回到玉蘭苑已是正午了，蘇瑟瑩飯後正在小院裏踱步，碧倩恭敬地跟著。見我站在門口，蘇瑟瑩問道：“衣服送去了麼？”
我淡淡點點頭，不敢直視她那張動人麵龐。
蘇瑟瑩身形有些落寞，道：“她……怎麼樣？”
我心知她的焦慮，連忙上前虛扶：“那蘇梔自是比不上大小姐您傾國傾城，隻是……”我不敢繼續講下去，若吐真言，她必是要怒的。
“講下去。”她聲音裏的堅定倒不複往常，讓人捉摸不透。
“隻是大小姐之美，在於閉月羞花之貌，似牡丹花；而二小姐之美，在於清新靈秀之氣，似雀舌梔。”二小姐蘇梔臉蛋雖算得上秀麗，但遠不如蘇瑟瑩，隻是蘇梔一身淡然從容之大氣，卻是比蘇瑟瑩的豔麗更叫人舒心。
蘇瑟瑩秀眉緊蹙，冷聲道：“果然相府女眷多西施啊。”這話不假，大小姐乃帝京第一美女，二小姐氣質不俗，靈慧非常，三小姐雖總吃醋拈酸，容貌卻極俏麗，四小姐溫婉，自然生得一身書卷氣，五小姐正義，渾身充斥著不與時代女性相符的反抗力量，六小姐眉眼尚未長成，卻極其可愛貼心。蘇瑟瑩雖是嫡女，庶女翻身的傳奇故事她也是聽過不少的，自然心裏擔憂。
“哎……我似乎也隻有這一張臉和滿腹無用臭墨罷了，打小腦子就不靈光，怎麼與妹妹們鬥啊……”語氣中盡是無奈，“母親娘家還有舅舅們，可自古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母親卻隻有我和哥哥兩個孩子，若我將來隻能嫁與一平凡貴族人家，何以讓母親舒心，何以讓娘家有麵？”
碧倩與我眼神交織，一同攙扶蘇瑟瑩於園內小亭一躺椅躺下，蘇瑟瑩年已十七了，在東帝，女子十六便可出閣，蘇瑟瑩出身高貴，無人敢上門求親，現在還是孤家寡人，現又來了個十五年華比自己年輕的庶妹搶奪她的明月之輝，她如何不急？
蘇瑟瑩眉目依舊如畫，此刻卻無半點身神采，她懶懶靠在躺椅，一手撐著，朱唇輕啟，帶著滿腔愁憂輕聲唱道：“波麵銅花冷不收，玉人垂釣理纖鉤，月明池閣夜來秋……”語氣略有凝滯，可能是覺得吳文英作詞時的孤單無伴與此刻她的心境相較一般，竟也唱出了自己的寂寞，我不懂這文雅人，當然也不懂蘇瑟瑩的“傷春”情懷，卻著實被這愁悶所感染，幾欲垂淚。蘇瑟瑩繼續哼下闕：“江燕話歸成曉別，水花紅減似春休，西風梧井葉先愁。”（1）一曲完畢，歌聲雖不如四小姐動聽，卻摻雜著真情實感，倒也動人。
我悄悄望向正兩眼微閉的蘇瑟瑩，但見她烏發已散，步搖掙出束縛，滑落下來，黛玉般通透的膚脂稱上絕美的五官，讓人心醉。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不知為何，從未讀過書的我腦中竟也浮現出才女李清照的這句詞，想起蘇梔滿臉的機敏，身為局外人的我也深深為眼前這個轟轟烈烈卻多愁善感的嫡女而擔憂起來。她雖之前待我不好，也是對於陌生的抗拒罷了，心腸並不十分惡毒。
彩袖殷勤捧玉鍾。（2）
－－－－－－題外話－－－－－－
（1）——吳文英《浣溪沙·秋情》
（2）——晏幾道《鷓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