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藕花(3 / 3)

適宋又他出[13],是日薄暮[14],醫偷見藕花獨步湖上,豐姿綽約[15],與湖蓮爭妍。醫不複能耐,突前抱持之,藕花駭而逸[16],縱身湖中。醫慌持其足,足拍然而折。視之,藕一段耳,始知其妖幻。急告宋,宋大痛恨,趨湖上哭之[17],深恨醫之選事[18],欲鳴諸官,傭奴勸阻曰:“明明妖異,雖之官,庸得理乎[19]?”宋乃止。翌日,仍至湖上哭之。見一蓮花浮水麵,斷藕猶存。痛哭抱歸,種於盆,越宿即萎[20]。乃具棺衾[21],葬之湖上,作《芙蓉誄》以吊之。遂髡緇為比丘[22],雲遊不知所終[23]。

蘭岩曰:花是美人前影,美人是花後身,原無分別耳。弱體柔肢,珍惜之且恐不勝,那當此庸醫惡客,疊加損折哉?彩雲易散琉璃脆,信不誣也[24]。

[1]寒冱(hù):寒冷凝凍。

[2]不測:猜不到。

[3]潛祈默禱:暗中默默祈禱。潛:暗中。

[4]倏忽:疾速。這句說時間過得很快。

[5]不勝:經不起。

[6]孱(chán)弱:衰弱。

[7]偕:共同,一起。

[8]瘠罹(jíléi):瘦弱。

[9]延:引進,接進。

[10]失誌:糊塗。這句說醫生被藕花之美驚呆了。

[11]漫:隨意。刀圭:古時量取藥物的用具。也代指藥物。

[12]誌其門徑而去:記住宋生家的道路和門戶後離開。

[13]適:恰好。

[14]薄暮:接近日落,傍晚。

[15]綽(chuò)約:柔美貌。

[16]逸:逃跑。

[17]趨:跑,疾走。

[18]選事:自求任事。此指多事。

[19]庸:豈,難道。

[20]越宿(xiù):過了一晚上。宿:隔夜。

[21]棺衾:棺材和覆蓋死屍的單被。

[22]髡緇(kūnzī):剃去頭發,身穿黑布之衣。意謂出家。比丘:佛教指出家修行的男僧。

[23]雲遊:喻行蹤不定。終:結局。

[24]信不誣:的確不是騙人的。信:的確。誣:欺騙。

愛情是中外文學永恒的主題,本文以其淒美的結局給人的心靈一種深深的震憾。

男主人公一出場,作者就交待了他“性故愛蓮,有詩百首詠之”。愛蓮象征他內心的高潔,詠蓮百首則顯示他對蓮的執著,這一切都為他後來的行為埋下了伏筆。其後作者以主人公愛蓮——養蓮,偶遇花妖——痛失花妖為線索,詳寫了他對花妖無微不至的嗬護、刻骨銘心的思念,以及在花妖死後出家雲遊不知所終,刻畫了主人公癡情的一麵。

另外,小說一波三折,描寫了花妖命運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花妖的不幸遭遇,象征著她們所擁有的那一份清麗幽雅之美,在滔滔濁世並不能得到珍惜和包容。值得注意的是,文中藕花、菱花與惡客、庸醫是兩類以對立麵出現的象征性的角色。前者雖是花妖,但高潔善良,如傲然不群的君子一樣,決不被俗人們輕慢玩弄;後者披著人的外衣卻內心汙濁,象征著毀滅美好事物的惡的力量。

本文作者擅長於心理刻畫,精微細膩的心理描寫蘊含了人物豐富的思想感情和複雜矛盾的心理變化,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如文中描寫男主人公“三日不見女來,頗深疑抱,默搜冥想,萬慮紛然”。及“獨居蕭然,不測何故,夜夜不寐,涕泣沾衾,日對瓦盆,潛祈默禱”。把一個癡心男子失魂落魄的情緒,傳神地勾畫了出來。

作者在男主人公與花妖情感糾葛的描寫裏,寄托了美好事物被無情扼殺的切膚之痛。我們的心情也隨之起落沉浮。片刻之間,似乎經曆了人生的種種況味,令人百感交集。

(孫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