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聞而心喜，遂以意授鳥。侵晨複縱之去[9]。乃緒在蕭齋[10]，日夕注念於婢。朝起仰視翔禽，頗似疇昔之鳥[11]，因戲曰：“卿能語我可人乎[12]？當為汝立傳，俾與蘇武之雁並傳[13]。”語未已，鳥忽垂翅而下，集於粉垣，與緒對語，致婢相思之意，並所慮之深。緒大悅，因詰婢知書否。鳥答曰：“頗識之。”緒即立草數行，備敘渴衷，兼矢永好。緘封而置之地[14]。鳥即下而銜之，徑飛去。緒益駭歎其奇。乃自此數日，不再見鳥，而婢之音耗頓絕[15]。正悵望間，忽傳巨家有婢死，既已槁葬[16]。緒心動，疑而詢之，果即意中所屬者，大慟，幾失聲，而亦莫解其故。殊不知鳥銜箋去，婢見之，愧不能書，乃撤玉瑱一事[17]，畀鳥複之[18]，並告以父母所在，浼緒物色之[19]，啖以重金[20]，則蛾眉不難贖，鸞儔可立效矣[21]。鳥唯唯，銜之高飛，至中途，突遭惡少試以彈丸[22]，中其頰，鳥遂殞越[23]，身命俱捐[24]。居無何，而婢之禍作。初，巨家以色寵婢，將以列之小星[25]，婢頗不願，退有後言。迨婢以失鳥之故，嫁禍於人，雖未遭箠楚之威[26]，而同列者靡不側目[27]，且慮其專房恃寵[28]，行將長舌為災[29]，遂群起而攻。聞其在室與鳥言，夜半不輟，乃誣以與人有私，播之主耳[30]。主聞之，甚懷醋意，搜諸室內，得緒書，益為勃然[31]，毒加拷訊。婢以事涉荒唐，無能自明，遍體瘡痍，奄奄待斃。主亦不待其死，生納諸棺，命仆瘞之野[32]。此婢之絕命本末[33]，在緒亦未深知，惟有愴懷埋玉，坐而傷神，不禁隱幾而臥。忽夢一女子，羽衣蹁躚[34]，直前斂衽曰[35]：“妾即秦吉了，與某家姊本同類。渠以善行[36]，得以轉輪為人[37]，妾與之邂逅複聚，慮其辱於庸夫，敬以先容於君子[38]。不意妾半途折翼，致姊竟遭鑠金[39]，負屈重泉[40]，良堪扼腕[41]。雖然，幸有生機，非君孰與援手？”緒夢中大喜，起而詢之。女子戟手一指曰[42]：“郊行百步，薛濤墳固不遠也[43]。”頓仆地化為孤鶴，淩空而上。
[1]畫屏姬：富貴人家的姬妾。
[2]反側：翻來覆去，形容睡臥不安。中宵：半夜。
[3]碔（jiàn）：窺視。
[4]爰止：停止。爰：語首助詞。
[5]以珠彈雀：喻指得不償失之事，意為不會輕易放棄珍愛之物。語出《莊子·讓王》：“今且有人於此，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
[6]少艾：美貌少女。
[7]詎屑：豈屑於，哪裏肯？詎：豈。好逑：配偶。語出《詩經·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8]跨鳳：典出劉向《列仙傳》：“蕭史善吹簫，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築鳳台使居。蕭史教弄玉吹簫，鳳凰來止其居，夫婦跨鳳而去。”後遂以跨鳳喻結為夫妻。
[9]侵晨：破曉。
[10]蕭齋：書齋的別稱。
[11]疇昔：往日。疇：助詞，無義。
[12]可人：意中人，可心之人。
[13]俾：使。蘇武之雁：據《漢書·蘇武傳》載，蘇武為匈奴扣押多年，漢派使者請求歸武，匈奴單於詭言武死，常惠教使者稱言漢天子得一雁，雁足係帛書，言武在某大澤中。單於不得已而讓武歸漢。
[14]緘封：封閉，封口。
[15]音耗：音信，消息。
[16]槁（ɡǎo）葬：草草埋葬。
[17]瑱（zhèn）：耳飾，耳墜子。一事：物一件叫“一事”。
[18]畀（bì）：給。
[19]浼（měi）：請托。物色：訪求。
[20]啖：本意為“吃”，這句是說以重金聘娶。
[21]鸞儔（chóu）：美好的配偶。
[22]惡少：無賴少年。
[23]殞越：墜落而死。
[24]捐：舍棄。
[25]小星：妾的代稱。語出《詩經·召南·小星》篇。
[26]箠（chuí）楚：指杖刑。箠：杖。楚：荊木。
[27]側目：嫉視，形容怒恨。
[28]專房恃寵：姬妾依仗夫君專寵而驕縱。
[29]長舌：搬弄是非，進讒言。
[30]播：傳揚，傳布。
[31]勃然：發怒變色。
[32]瘞（yì）：埋葬。
[33]本末：事物的始終、原委。
[34]蹁躚：舞姿輕快貌。
[35]斂衽（rèn）：提起衣衿施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