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百通：指很多遍。
[8]連坐：一人犯法，其他人連帶一同領罪。
[9]乘暇（xià）：趁空。
[10]無外：指極大的範圍。
[11]寡妻匹婦，莫不刑於：《詩·大雅·思齊》：“刑於寡妻，至於兄弟，以禦於家邦。”寡妻：嫡妻。刑於寡妻，意思是對妻子以禮相待。後稱夫妻關係和睦為刑於之化。
[12]良：確實。
[13]輒：於是。
上覽奏，大怒，即召後對詰[1]。後痛哭轉辯曰[2]：“妾托體國家，已造婦人之極[3]。況誕育儲貳[4]，近且生孫，兒女滿前，何忍更作淫奔失行之人乎？”上出《十香詞》曰：“此非汝作手書，更複何辭？”後曰：“此宋國忒裏蹇[5]所作，妾即從單登得而書賜之耳。且國家無親蠶事[6]，妾作那得有親桑語。”上曰：“詩正不妨以無為有。如詞中合縫靴，亦非汝所著，為宋國服邪？”上怒甚，因以鐵骨朵擊後[7]，後幾至殞[8]。即下其事[9]，使參知政事張孝傑與乙辛窮治之。乙辛乃係械惟一、長命等訊鞫[10]，加以釘灼、蕩錯等刑，皆為誣服[11]。獄成將奏，樞密副使蕭惟信馳語乙辛、孝傑曰：“懿德賢明端重，化行宮帳，且誕育儲君，為國大本，此天下母也。而可以叛家仇婢一語動搖之乎？公等身為大臣，方當燭照奸宄[12]，洗雪冤誣，烹滅此輩，以報國家，以正國體。奈何欣然以為得其情也？公等幸更為思之[13]。”不聽。遂具獄上之[14]。上猶未決，指後《懷古》一詩曰：“此是皇後罵飛燕也，如何更作十香詞？”孝傑進曰：“此正皇後懷趙惟一耳。”上曰：“何以見之？”孝傑曰：“宮中隻數趙家妝，惟有知情一片月。是以二句中包含趙惟一三字也。”上意遂決。即日族誅惟一[15]，並斬長命，敕後自盡。時皇太子及齊國諸公主，鹹被發流涕[16]，乞代母死。上曰：“朕親臨天下，臣妾億兆[17]，而不能防閑一婦[18]，更何施眉目赧然南麵乎[19]？”後乞更麵可汗，一言而死。不許。後乃望帝所而拜，作絕命詞曰：“嗟薄祐兮多幸。羌作儷兮皇家[20]。承昊穹兮下覆[21]，近日月兮分華。托後鉤兮凝位，忽前星兮啟耀[22]。雖釁累兮黃床，庶無罪兮宗廟[23]。欲貫魚兮上進[24]，乘陽德兮天飛[25]。豈禍生兮無朕[26]，蒙穢惡兮宮闈。將剖心兮自陳[27]，冀回照兮白日[28]。寧庶女兮多慚[29]，遏飛霜兮下擊[30]。顧子女兮哀頓[31]，對左右兮摧傷。共西曜兮將墜[32]，忽吾去兮椒房[33]。呼天地兮慘悴[34]，恨今古兮安極。知吾生兮必死，又焉愛兮旦夕[35]。”
遂閉宮以白練自經[36]。上怒猶未解，命裸後屍以葦席裹還其家[37]。春秋三十有六，正符白練之語。聞者莫不冤之。皇太子投地大叫曰：“殺吾母者耶律乙辛也。他日不門誅此賊[38]，不為人子！”乙辛遂謀害太子無虛日矣[39]。
嗟嗟！自古國家之禍，未嚐不起於纖纖也[40]。鼎觀懿德之變，固皆成於乙辛。然其始也，由於伶官得入宮帳，其次則叛家之婢使得近左右，此禍之所由生也。第乙辛凶慘無匹[41]，固無論；而孝傑以儒業起家[42]，必明於大義者，使如惟信直言，毅然諍之[43]，後必不死。後不死則太子可保無恙，而上亦何慚於少恩骨肉哉[44]。乃亦昧心同聲[45]，自保祿位[46]，卒使母後儲君與諸老成[47]，一旦皆死於非辜[48]。此史冊所書未有之禍也。二人者，可謂罪通於天者乎。然懿德所以取禍者有三，曰好音樂與能詩善書耳。假令不作《回心院》，則《十香詞》安得誣出後手乎？至於《懷古》一詩，則天實為之。而月食飛練[49]，先命之矣。
[1]對詰：對質，當麵責問。
[2]轉辯：婉轉辯護。
[3]造：到，至。
[4]誕育儲貳：生育太子。
[5]忒裏蹇，皇後。
[6]親蠶：古代季春之月，皇後躬親蠶事的典禮。
[7]鐵骨朵：古代的一種兵器，是一長棒，頂端綴一蒜形或蒺藜形的頭，以鐵製成。唐以後為刑杖，宋以後並用為儀仗，俗稱“金瓜”。
[8]殞：死亡。
[9]下：下達。
[10]訊鞫（jū）：審訊。
[11]誣服：無辜服罪。
[12]燭照：以燭光照之。比喻明察，洞察。奸宄（ɡuǐ）：為非作歹的人。
[13]幸：希望。
[14]具獄：定案或據以定罪的全部案卷。
[15]族誅：整個家族被誅滅。
[16]被（pī）發流涕：散發不束，淚流滿麵。
[17]億兆：極言其多。
[18]防閑：防，隄，用以製水。閑，用以製獸。引申為防備和禁阻。
[19]眉目：此指眾人的表率，榜樣。赧然：慚愧貌。南麵：古代以坐北朝南為尊位，故天子諸侯見群臣，或卿大夫見僚屬，皆南麵而坐。後來引申泛指帝王或大臣的統治為南麵。
[20]羌：語首助詞。儷：成對，配偶。
[21]昊穹：指天。
[22]前星：指太子。
[23]庶：表示希望。宗廟：天子、諸侯祭祀祖先的處所。後以宗廟作為王室、國家的代稱。
[24]貫魚：比喻前後有次序，前後相及。
[25]陽德：陽氣。天飛：比喻有所作為。
[26]朕：征兆。
[27]自陳：自我表白。
[28]回照：喻轉移，改變心意。
[29]庶女：平民之女。
[30]遏（è）：阻止。
[31]顧：回首，回視。
[32]西曜：西邊的太陽。
[33]忽：突然。去：離開。椒房：漢皇後所居的宮殿，以椒和泥塗壁，取溫、香、多子之義。後因以椒房為後妃的代稱。
[34]慘悴：悲痛，憂傷。
[35]旦夕：喻短時間。
[36]自經：上吊自縊。
[37]葦席：以蒲葦編結的席子。
[38]門誅：滅門，誅滅全家。
[39]遂謀害太子無虛日：意謂天天密謀害太子之事。
[40]纖纖：此指微小的事情。
[41]無匹：沒有比得上的。
[42]儒業：儒家的學業。
[43]諍：直言規勸，止人之失。
[44]骨肉：喻至親。以上幾句說，如果蕭後不死，則太子也安全，那麼道宗也不至於因殺骨肉至親而慚愧。
[45]昧心同聲：意謂昧著良心異口同聲陷害蕭後。
[46]祿位：指官職。
[47]老成：年高有德之人。
[48]一旦：一時。死於非辜：意謂無罪而死。辜：罪。
[49]月食飛練：指前麵提到的月亮“忽為天狗所食”和“忽有白練一段自空吹至後褥位前”等事。
本文記述的是遼道宗年間宮中的一件重大冤案。寫懿德皇後蕭觀音被誣與伶官趙惟一私通，道宗聽信讒言，賜皇後自縊。
懿德皇後無疑是個悲劇性的人物，她的悲劇可以從命運的悲劇與性格的悲劇加以觀照。所謂命運的悲劇，意即她的悲劇似乎從她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文中所寫“夢月墜懷，已複東升，光輝照爛，不可仰視，漸升至天，忽為天狗所食，驚寤而後生”及白練上書“三十六”字似乎已預示了她以後盛極而衰，不得善終的命運。其性格的悲劇則體現在她的正直與毫無心機：她直言不諱地批評元重妃的輕薄舉止曾間接導致了重元的叛亂；她“每於當禦之夕”諫阻道宗騎獵引起道宗的不快與疏遠；她向道宗進諫不宜讓叛臣家婢近禦又使單登懷恨在心等等。而她的對手耶律乙辛則是一個心胸狹窄、陰險狠毒、窮凶極惡的小人。
本文直承唐傳奇遺風，以大段詩詞入文，駢散相間。其中《伏虎林待製》粗獷奇絕，氣勢不凡；《懷古》興發感慨，深婉含蓄；《回心院詞》情感深摯，意象細膩；《十香詞》豔細密，婉媚纏綿。皆堪稱佳作。
本篇小說敘述婉轉，文辭華豔，人物刻畫入木三分，栩栩如生，是一篇珍貴的遼代筆記小說。
（孫義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