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質衣於肆:到店鋪典當衣服。肆:店鋪。
[7]牢:豬、牛、羊三牲。醴:酒。
[8]信宿:再宿,指住了兩夜。
[9]裏北門:指平康裏北門。
[10]車門:院門。
[11]迎訪:迎問。
[12]西戟門:西邊懸掛木戟的門。唐代三品以上的官員才能立戟於門,所以戟門是顯貴之家的標誌。
[13]蔥(qiàn):形容樹木蒼翠茂盛。
[14]食頃:吃一頓飯的工夫。
[15]控大宛:騎駿馬。大宛:漢代西域國名,盛產名馬,此處代指名馬。
[16]偶語:相對私語。
[17]凶儀齋祭:舉行喪禮祭奠。
[18]驟往覘(chān)之:趕快去看看她。覘:看。
[19]扃鑰甚密:門鎖得很嚴實。
[20]以泥緘之:糊上泥土封閉起來。
[21]約已周:租約已經到期。
[22]再宿:過了兩夜。
[23]弛其裝服:解下衣服。弛:解開,脫下。
[24]質饌而食:用衣服抵押,換飯吃。
[25]賃榻而寢:租了一張床位睡覺。
[26]恚(huì)怒:憤怒。恚:憤怒,怨怒。
[27]質明:天剛亮。
[28]策蹇(jiǎn):騎驢。蹇:本意是跛行,這裏指跛腳的驢子。蹇驢一般也用為驢的別稱。
[29]“雲遲”句:說要等候一個從遠地來京的中表親戚。遲(zhì):等候。中表:指姑媽或舅父、姨母的兒子。
生惶惑發狂,罔知所措,因返訪布政舊邸。邸主哀而進膳。生怨懣,絕食三日,遘疾甚篤[1],旬餘愈甚。邸主懼其不起,徙之於凶肆之中[2]。綿綴移時[3],合肆之人共傷歎而互飼之。後稍愈,杖而能起。由是凶肆日假之[4],令執帷[5],獲其直以自給。累月,漸複壯,每聽其哀歌,自歎不及逝者[6],輒嗚咽流涕,不能自止。歸則效之。生,聰敏者也。無何,曲盡其妙,雖長安無有倫比。
初,二肆之傭凶器者[7],互爭勝負。其東肆車輿皆奇麗,殆不敵[8],唯哀挽劣焉[9]。其東肆長知生妙絕,乃醵錢二萬索顧焉[10]。其黨耆舊[11],共較其所能者,陰教生新聲,而相讚和。累旬[12],人莫知之。其二肆長相謂曰:“我欲各閱所傭之器於天門街[13],以較優劣。不勝者,罰直五萬,以備酒饌之用,可乎?”二肆許諾,乃邀立符契[14],署以保證,然後閱之。士女大和會[15],聚至數萬。於是裏胥告於賊曹[16],賊曹聞於京尹[17]。四方之士,盡赴趨焉,巷無居人[18]。自旦閱之,及亭午[19],曆舉輦輿威儀之具[20],西肆皆不勝,師有慚色。乃置層榻於南隅[21],有長髯者,擁鐸而進[22],翊衛數人[23]。於是奮髯揚眉,扼腕頓顙而登[24],乃歌《白馬》之詞[25]。恃其夙勝[26],顧眄左右,旁若無人。齊聲讚揚之,自以為獨步一時,不可得而屈也。有頃,東肆長於北隅上設連榻[27],有烏巾少年,左右五六人,秉翣而至[28],即生也。整衣服,俯仰甚徐,申喉發調,容若不勝[29]。乃歌《薤露》之章[30],舉聲清越[31],響振林木[32]。曲度未終,聞者歔欷掩泣。西肆長為眾所誚,益慚恥,密置所輸之直於前,乃潛遁焉。四座愕眙[33],莫之測也。
[1]遘疾甚篤:得了很重的病。
[2]凶肆:殯儀鋪。專門為人家辦喪事的店鋪。
[3]綿綴:沉綿不起,病勢很重。移時:經曆了一段時間。
[4]假:借用。
[5]執帷:牽引靈帳。
[6]自歎不及逝者:自歎命苦,還不如死人。
[7]傭:出租。凶器:辦喪事用的器物。
[8]殆不敵:幾乎無人匹敵。
[9]哀挽:出喪時唱的挽歌。
[10]醵(jù)錢:湊錢。索顧:求雇,顧同“雇”。
[11]耆舊:這裏指唱挽歌的老手。
[12]累旬:幾十天。十天為一旬。
[13]閱:陳列。天門街:長安宮城正殿南為承天門,承天門外橫街之南的南北向大街叫“天門街”。
[14]符契:契約。
[15]大和會:大聚會。
[16]裏胥:古代管理鄉裏的頭人。賊曹:京城負責治安的官員。
[17]京尹:即京兆尹,負責治理京城事務的官員。
[18]巷無居人:意為所有的人都從家裏出來觀看。
[19]亭午:正午。
[20]輦輿威儀:喪車儀仗之類。
[21]層榻:高椅子。
[22]鐸:唱挽歌用的大鈴。
[23]翊衛:近身侍衛者。
[24]扼腕:握住手腕,表示振奮的情緒。頓顙(sǎnɡ):叩頭。顙:前額。
[25]《白馬》之詞:《後漢書·範式傳》載,範式為好友張劭送葬時“素車白馬,號哭而來”,後人就用“素車白馬”代指送葬之詞。白馬也是古代的祭品。
[26]夙勝:一向最擅長的。
[27]連榻:並座的長椅子。
[28]翣(shà):用孔雀、野雞的羽毛製成的扇狀的棺飾。古代出殯時持扇隨在柩車的兩旁。
[29]容若不勝:樣子像悲傷得不能自製。
[30]《薤露》:古代送葬的歌曲。
[31]清越:聲音清朗高揚。
[32]響振林木:聲浪振動樹林,形容樂聲激越洪亮。《列子·湯問》:“撫節悲歌,聲振林木,響遏行雲。”
[33]愕眙(chì):吃驚得呆住了。眙:驚愕的樣子。
先是,天子方下詔,俾外方之牧[1],歲一至闕下[2],謂之入計[3]。時也適遇生之父在京師,與同列者易服章[4],竊往觀焉。有老豎[5],即生乳母婿也,見生之舉措辭氣,將認之而未敢,乃泫然流涕。生父驚而詰之。因告曰:“歌者之貌,酷似郎之亡子[6]。”父曰:“吾子以多財為盜所害,奚至是耶?”言訖,亦泣。及歸,豎間馳往[7],訪於同黨曰:“向歌者誰,若斯之妙歟?”皆曰:“某氏之子。”征其名,且易之矣。豎凜然大驚[8]。徐往,迫而察之。生見豎,色動,回翔將匿於眾中[9]。豎遂持其袂曰:“豈非某乎?”相持而泣,遂載以歸。至其室,父責曰:“誌行若此,汙辱吾門。何施麵目,複相見也?”乃徒行出,至曲江西杏園東[10],去其衣服,以馬鞭鞭之數百。生不勝其苦而斃,父棄之而去。其師命相狎昵者陰隨之,歸告同黨,共加傷歎。令二人齎葦席瘞焉[11]。至,則心下微溫,舉之良久,氣稍通。因共荷而歸,以葦筒灌勺飲,經宿乃活。月餘,手足不能自舉,其楚撻之處皆潰爛[12],穢甚。同輩患之,一夕棄於道周[13]。行路鹹傷之,往往投其餘食,得以充腸。十旬,方杖策而起。被布裘,裘有百結,襤褸如懸鶉[14]。持一破甌[15],巡於閭裏,以乞食為事。自秋徂冬[16],夜入於糞壤窟室,晝則周遊廛肆[17]。
[1]外方之牧:指州牧,即刺史。隋、唐時刺史為一州的行政長官。
[2]歲一至闕下:每年到京城來一次。闕下:本指皇帝居住的地方,後用為京城的代稱。
[3]入計:唐時州郡地方長官向中央彙報財政。
[4]同列者:同僚。章:服飾,衣冠。
[5]老豎:老仆人。
[6]郎:奴仆對主人的稱呼。
[7]間:乘空,找機會。
[8]凜然:驚異的樣子。
[9]回翔:立即轉身躲避。翔:如鳥飛,形容動作快。
[10]曲江:池名,在長安縣東南。唐代著名的風景遊樂區。杏園為曲江的名勝之一。
[11]齎(jī)葦席瘞(yì)焉:拿葦席把他卷起來埋葬。齎:持,帶。瘞:埋葬。
[12]楚撻:杖打。楚:荊杖。
[13]道周:路邊。
[14]襤褸如懸鶉:形容衣服破爛,像懸掛起來的禿尾巴鶉鳥一樣。典出《荀子·大略》:“子夏貧,衣若懸鶉。”
[15]甌(ōu):盆盂一類的瓦器。
[16]徂(cú):往,去。
[17]廛(chán)肆:市場。廛:古代平民一家在城邑中所占的房地。後泛指民居、市宅。肆:市場。
一旦大雪,生為凍餒所驅,冒雪而出,乞食之聲甚苦,聞見者莫不淒惻。時雪方甚,人家外戶多不發。至安邑東門[1],循裏垣北轉第七八,有一門獨啟左扉,即娃之第也。生不知之,遂連聲疾呼:“饑凍之甚。”音響淒切,所不忍聽。娃自硋中聞之,謂侍兒曰:“此必生也,我辨其音矣。”連步而出。見生枯瘠疥厲[2],殆非人狀。娃意感焉,乃謂曰:“豈非某郎也?”生憤懣絕倒[3],口不能言,頷頤而已[4]。娃前抱其頸,以繡襦擁而歸於西廂。失聲長慟曰:“令子一朝及此,我之罪也。”絕而複蘇。姥大駭,奔至,曰:“何也?”娃曰:“某郎。”姥遽曰:“當逐之,奈何令至此?”娃斂容卻睇曰[5]:“不然。此良家子也,當昔驅高車,持金裝,至某之室,不逾期而蕩盡。且互設詭計,舍而逐之,殆非人行。令其失誌,不得齒於人倫。父子之道,天性也。使其情絕,殺而棄之。又困躓若此[6]。天下之人,盡知為某也。生親戚滿朝,一旦當權者熟察其本末,禍將及矣。況欺天負人,鬼神不佑,無自貽其殃也[7]。某為姥子,迨今有二十歲矣。計其貲[8],不啻直千金[9]。今姥年六十餘,願計二十年衣食之用以贖身,當與此子別卜所詣[10]。所詣非遙,晨昏得以溫凊[11],某願足矣。”姥度其誌不可奪,因許之。給姥之餘,有百金。北隅四五家稅一隙院。
乃與生沐浴,易其衣服,為湯粥通其腸,次以酥乳潤其髒。旬餘,方薦水陸之饌[12]。頭巾履襪,皆取珍異者衣之。未數月,肌膚稍腴。卒歲,平愈如初。
[1]安邑:長安裏(坊)名,在皇城東第二街第四坊。
[2]枯瘠疥厲(lài):身軀枯瘦,滿身疥瘡。厲:同“癩”。
[3]絕倒:昏倒在地。
[4]頷頤:點頭。
[5]斂容:正容。顯出端莊的臉色。卻睇(dì):回頭斜視。睇,斜視,流盼。
[6]困躓(zhì):窮困潦倒。躓:本意為跌倒、絆倒,引申為不順利,命運不好。
[7]無自貽其殃:不要自己弄出災禍來。
[8]貲(zī):通“資”,貨物,錢財。
[9]不啻(chì):不僅,不止。
[10]別卜所詣:另外找住處。卜:選擇。詣:前往,引申為去處、住處。
[11]晨昏得以溫清:一早一晚可以過來請安侍候。溫凊(jìnɡ):問寒問暖。凊: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