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陽光灼熱(2 / 3)

天已經黑了,太陽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如果明天不下雨的話,它還會出來,透過重疊的、汙染嚴重的霧靄侵入這座城市,抵達城市的心髒。

路燈亮了,昏黃的燈光下,可以看見路邊仍在等著幹活的力工,蜷縮著身體,蹲在路燈底下。他們還沒有回家,也許他們這一天連一分錢都沒掙到,所以仍候在路燈底下,等著。

馬楊從他們的身邊經過。一個滿臉皺紋堆壘的中年男人站起來問她,大妹子要人幹活嗎?

馬楊說,不用。

那個中年男人沮喪地又蹲了下去,撿起地上的一個煙屁股點著了,狠狠地抽了一口。在打火機點煙的瞬間,馬楊看見了那張皺紋爬滿的臉。

她不禁喊出來,姑父……真的是你嗎?姑父……

中年男人愣了愣,站起來,借著路燈的燈光看著麵前的這個女人。他的眼睛裏突然蓄滿兩汪渾濁的淚水。

他聲音顫抖地說,你是馬楊……你是馬楊……我都認不出來了……

馬楊看著說話顫抖的姑父說,你怎麼進城了啊?怎麼在這裏等活幹啊?

姑父歎息著看著馬楊說,能有什麼辦法啊?鎮上的鐵鍬廠破產了,工人都被解散了,回家裏,總得活啊!再說了,你姑先前就沒有工作,現在在一家燒烤城給人家串串,也掙不了幾個錢,再說了還有那癱瘓的小甘……

姑父說到小甘的時候,馬楊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捅了一下,隻捅了一下,就捅出一個窟窿。她低下了頭,看著微微突起的肚子,兩隻手不禁在肚子上撫摸了一下。

姑父仍在說著,在鎮上是沒有什麼活幹了,我隻好出來找個活路,掙點錢,來養活那個家啊!這不,剛到城裏那陣子在一家工地幹活,幹了三個多月,一分錢也沒掙到,那個老板拿著工程款跑掉了,現在那個大樓還停在那裏,沒蓋起來呢。我想回去,回去也沒有出路,沒錢掙,隻好跟幾個工友在這路邊等活幹,情況好的時候,還能掙上個百八十的,除了我自己用,還能給家裏郵幾個,對付活著還夠,總比在鎮上等死強啊!

馬楊借著路燈的燈光看著姑父的臉和眼神。那眼神已經麻木了。

馬楊說,你還沒吃飯吧?姑父,我們去吃點飯吧!

姑父說,我再等一會兒,今天沒幹上一個活,說不定一會兒就有人找我幹活了……

他的眼睛仍在盯著路過的人。

馬楊說,今天別幹了,今天的工錢我給你,走,吃飯去……

姑父有些尷尬地說,我還不餓,不餓……

馬楊已經聽見他的肚子裏陣陣的腸鳴聲了。

她挽起姑父的一隻胳膊說,走吧,吃飯去!

姑父被一個年輕女人挽著感到很別扭,但他拗不過馬楊,還有那些工友的目光,他隻好跟著馬楊走了。

馬楊問著,你吃什麼,姑父?

姑父說,什麼都行,能填飽肚子就行。

在鑫剛記餃子館裏,兩個人坐下來。

一個服務員拿著點菜單走過來說,兩位要點什麼?

馬楊看了看姑父說,你想吃什麼你就點吧!

姑父說,我不會點菜,到這城裏幾個月了,還是第一次下館子,平時有一袋方便麵就夠了,還是你來吧!隻要能吃飽就行。

馬楊也不再推讓了。她看著瘦小伶仃的姑父想,也許他真的需要吃點肉了。她拿過菜單看了看說,一盤脊骨、一盤扣肉,再來一個清淡的小菜,一瓶鐵刹山小老窖,二兩牛肉餡餃子、二兩三鮮餡的、二兩蝦仁餡的,再來半斤蒸餃,全肉的,豬肉吧!

服務員看著菜單,又看了看他們兩個人,走了。

馬楊衝著服務員喊著,先來一壺茶水吧!

馬楊說,我要這些夠嗎?姑父,不夠我們再要,你可比以前瘦多了。

姑父歎息著說,都是被生活擠破的啊!

菜還沒上來的時候,兩個人都不說話,沉默著。

馬楊甚至注意到了姑父的眼神在別桌客人的吃相裏停留著,他的喉結不禁動了幾下,像一隻蠕動的小老鼠。

他們本來想聊聊家常的,但都沒有說,他們的心裏都有一個存在的禁區,那就是小甘。因為不知道哪句話不對,觸及了小甘,那麼兩個人都會很不自在。就仿佛小甘是一片碎玻璃,稍不小心就會把兩個人的心劃破了,劃出血來。他們閉口不談小甘,眼睛看著空蕩蕩的桌麵。這時候,他們要的茶水上來了,馬楊連忙給姑父倒上一杯,看來茶水不算太熱,姑父咕咚咕咚就喝了一杯,抬頭看了看馬楊。馬楊連忙又倒了一杯,姑父咕咚咕咚又喝完了,才擦了擦嘴角的水說,今天真是渴壞了!他說完話,也許是因為茶水的原因,他的肚子開始嘰哩咕嚕地響起來,仿佛那些茶水在肚子裏麵吐泡泡似的。

菜和餃子很快上來了。姑父看了眼馬楊,喉結再一次動了動。馬楊說,你趕快吃吧姑父!姑父說,你也吃啊!馬楊說,我不餓,你快吃吧!等了一天的活,你一定餓了。姑父說,還行。他拿著筷子的手顫抖了一下,就開始風掃殘雲一般,甩開腮幫子,大口大口地吃著。馬楊看著姑父狼吞虎咽的樣子,心裏麵酸酸的。她說,慢點吃,姑父,還有酒呢!馬楊給姑父倒了一杯酒。姑父聞了聞說,不瞞你說,馬楊,我好幾年沒喝酒了,戒了,一瓶酒最少也要一塊多錢,就是散裝的也要塊八角的,喝不起啊!他貪婪地聞著酒,一口悶下去,嘴裏發出嘶嘶的聲音,讚美著說,真的是好酒啊!馬楊連忙又給他倒了一杯。姑父看著馬楊說,你也吃點啊,別看著我吃啊!你姑父是不是看上去很沒出息?以前我哪是這樣啊!……一句話還是被他吞了回去。他說,我自己來吧!他拿過酒瓶自己倒著,大口地吃著菜。他邊吃邊說著,這簡直是過年了啊!馬楊眼睛裏湧滿了淚水,她轉過身去擦了擦。

餃子館內很喧嘩。馬楊擦完眼淚轉過身來,她感到肚子裏蠕動了一下。她聽見一個聲音:姐姐,我想娶你做我的媳婦……姐姐……我喜歡你……

那聲音是熟悉的。

那是小甘的聲音。

她的眼淚再一次刷地流了出來。她的姑父隻顧低頭吃著,沒有看見。

姑父吃完了,用手抹了抹嘴邊的油和一些殘渣,還打了一個飽嗝。他邊抹著嘴邊說,好長時間沒吃這麼飽了,你別笑話我啊!

馬楊說,我笑話什麼呀!

馬楊叫服務員把沒吃完的飯菜都打包了,對姑父說,這些你拿回去吃吧!

姑父說,還是你拿回去吧!

馬楊說,你拿著吧!我一個人吃不了多少,該壞了。你住哪啊?

姑父說,住工棚。

馬楊說,要不你搬我那裏去住吧?姑父。

姑父說,不了……

兩個人說著,姑父又喝了一杯茶水,拎起打包的東西走出鑫剛記餃子館。

馬楊說,你在城裏要是有事找我,就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電話號碼。

馬楊說著,掏出紙筆,記下她的電話號碼,遞給了姑父。

姑父說,好的,那我走了。

馬楊說,好吧!你要是回藍鎮,給姑姑和小甘代我問聲好。

姑父說,會的,你有時間的話,就回去玩啊!

馬楊說,會的。

在鑫剛記餃子館門前,馬楊和她的姑父分開了。馬楊還回頭看了看姑父那佝僂的身子,在燈光中慢慢地消失了,融入了城市的黑暗之中。

她難過地走著,她害怕回到那個空蕩蕩的家。一回到那個家裏,她就有種窒息的感覺,仿佛屋子裏的空氣都不存在了似的。她漫無目的地遊蕩著,感受著黑暗的來臨,感受著黑暗落在她身上的微小的力。她的身體在木然地承受著,她已經是黑暗的一部分了。

她走累了,在火車站廣場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她喜歡車站的感覺,喜歡那種隨時都可能出發的感覺,還有那火車的鳴笛聲,長長的像一個人的嘶喊。那種嘶喊可以喊出內心的一切汙濁,可以喊出血的那種嘶喊。聽著火車的鳴笛聲,就仿佛她在嘶喊著一樣,聲音遍布全身的每一個部位,然後不是從嘴裏發出來,而是喑啞地從每個毛孔冒出來。

那個小鎮,也有一個火車站。

她腦子裏閃過那個破舊的小鎮車站。那個小鎮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藍鎮。

這時候,不知道從何處駛來的火車靠站了。從出站口湧出很多人,從她的麵前走過。她腦子裏的那個藍鎮的車站被眼前的人群淹沒了,仿佛那些人的聲音和腳步就踩在藍鎮的車站上,就像一個疊加起來的電影鏡頭,慢慢地眼前的人們占據了主要畫麵。她側著身子,看著出站口,人群變得稀稀落落的。那些人的臉在燈光下顯得很疲倦,他們匆匆忙忙地回家。最後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出來,還不時地回頭看著被黑暗占據的空蕩蕩的車站。慢慢的,就像鏡頭拉近似的,馬楊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那張變得蒼老的臉。馬楊心頭一顫,整個身體也跟著哆嗦了一下。那不是經理嗎?看來他還沒找到他的女兒。馬楊想著。經理已經變成一個絕望透頂的人。馬楊不忍心叫他,兩隻眼睛注視著萎頓的經理消失在夜色之中。一個丟了女兒的男人。馬楊這樣想著,長長地歎息著。

馬楊的歎息聲追趕著那個男人的身影,散落在黑暗之中。

馬楊還是從椅子上站起來跟在那個男人的身後,她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說實在的,她很同情這個男人,覺得他很可憐。她想安慰一下這個男人,給這個男人一些女人的溫暖,可是她又不想直接地去那樣做,她默默地跟著那個男人,直到那個男人在彩屯大橋上停下來,對著遠處空蕩蕩的河水喊叫著。她流淚了。男人那撕心裂肺的喊叫聲使她震撼了。那聲音跌宕起伏在她的身體裏,在她的血管裏沸騰了。馬楊流著眼淚看著,想走上去對他說一句溫暖的話,可是她沒有,沒有。她攔了一輛出租車離開了,頭伸出車窗看了看,那個男人仍站在那裏,手扶著橋欄杆。他的身影在路燈下呈現出一種少有的莊嚴和淒楚。

馬楊回到家裏已經九點多了。她打開電話錄音,裏麵傳出於非的聲音。

“馬楊,是我,於非,你想得怎麼樣了?我們兩個誰也別這麼拖著了,這樣拖著有意思嗎?你想好了給我打電話。”

吳三芬的聲音:“馬楊,你還沒回家啊!我一個人好孤單,你晚上能過來陪我睡嗎?”

馬楊關掉電話錄音,怔怔地坐在沙發裏。她的手在肚子上撫摸著。

整個夜晚開始變得漫長,漫長得像一個人的一生。

馬楊發呆了很長時間,決定打一個電話。這個電話是打給他們經理的。她不知道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但是她打了。

“經理啊!你還站在彩屯大橋上嗎?你要注意身體啊!也許你的女兒已經回家了啊……”

馬楊在電話裏聽見那個男人低低的嗚咽的聲音。

那個男人最後隻說了一句:“謝謝你,馬楊。”

馬楊放下電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拿起茶幾上的一個蘋果大口地吃著。她的耳朵聽見牙齒咬碎蘋果的聲音,聽見牙齒在咀嚼蘋果的聲音。

那天晚上,馬楊本來已經幹枯的心卻因為那一個安慰別人的電話而變得滋潤起來。她走到衛生間裏把浴缸放滿了水,脫掉衣服躺在浴缸裏,水淹到了她的喉嚨。她頭枕著浴缸靜靜地躺著,感受著水的溫度慢慢地溫暖她的身體。她閉上眼睛身體在慢慢地下沉,直到整個人都淹沒在水中。她在水裏麵憋了很長時間,才露出頭來,喘著氣,兩隻手捋著滴著水珠的頭發,然後兩隻手抱在胸前,對著鏡子裏的身體發呆。她的手挪到肚子上,撫摸著。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披上浴巾走了出來,邊走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因為疲憊,她鑽進被窩裏,很快就睡著了。

“姐姐……姐姐……”馬楊聽見一個聲音在喊著她。那是她熟悉的聲音。那是小甘的聲音。順著聲音,馬楊看見小甘一副癡呆的樣子,嘴角還流著口水,在藍鎮那條街道上走著。幾隻大白鵝跟著他,昂揚著細長的脖子叫著。一個禿頂的男人蹲在牆根下抽煙,他看見小甘走過來,開玩笑地說:“小傻子,那天你看見了什麼?快過來說說,我有糖給你吃。”小甘白了那個禿頂一眼說:“我什麼都沒看見,就是看見了也不跟你說,你們都是壞人……”禿子立楞起眼睛說:“小傻子,你說不說,不說我就扒你褲子了,把你的雞巴割掉。”小甘嚇得手捂著襠部,在那條灰色的石板路上惶恐地跑著,還不時回頭看著那個禿子是否追了上來。隻見那個禿子做著要追的姿態,嘿嘿地笑著。小甘氣喘籲籲地跑著,他的手仍捂著襠部,跑起來的樣子看上去很滑稽。他跑出那條街道,站在街口喘著粗氣,回頭看著,發現禿子沒有追上來,他一臉喜氣洋洋的。他仰起頭,看著街口的那棵大樹和樹上已經破舊的木板屋。一縷陽光刺眼地從樹葉的縫隙中射出來,刺得他睜不開眼睛。他眯了一下眼睛,才慢慢地適應了。他的嘴裏喃喃著:“姐姐……姐姐……”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馬楊從睡夢中驚醒,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仿佛看見了那棵大樹,看見小甘對著那棵大樹在喊著。她的眼淚奪眶而出。她的心中突然湧起一股悲傷,還有一絲的愧疚,尤其是那絲愧疚,這些年像一根繩子勒在她的脖子上。

馬楊怔怔地坐在床上,感到一種悵然的孤獨,回憶起兩年前發生在藍鎮的事情,仍心驚肉跳,兩腮微微地發燙。透過黑暗她仿佛看見小甘在看著她,睜著發紅的眼睛。

那年夏天,馬楊因為跟母親賭氣,跑到了藍鎮的姑姑家。小甘是姑姑的兒子,比她小五歲。他們騎著自行車在鎮上的街道上玩著,或者把自行車放到稻田邊上,坐在田埂上看著稻田裏被驚起的鳥群。有的時候,他們幹脆爬到山上,在山上大喊大叫。小甘因為這個姐姐的到來而變得靦腆起來,害羞起來。有一天馬楊發現街口的一棵大樹上,有一個閣樓一樣的木頭房子,馬楊好奇地問小甘:“那是什麼?那裏麵住著人嗎?”小甘說:“那是鎮上的一個叫瘋子的照相的人就住在上麵,是小鎮的攝影師。”馬楊看著樹上的那個木頭房子說:“我們上去看看,叫他給我照幾張照片。”小甘臉紅地說:“鎮上的人都說這個人是一個瘋子,不是一個好人,常常把女人領到上麵去。”馬楊說:“是嗎?有意思,我要見識見識這個瘋子攝影師。”小甘拉了拉馬楊的裙角說:“姐姐,你還是別上去了……”“怎麼了?難道他會吃人嗎?他會吃了我嗎?”馬楊堅定地說。馬楊躍躍欲試地要爬到樹上去。小甘在後麵拉著她的裙角,一聲不吭。“你拉我幹什麼?你回家去吧,我一會兒就回去,要不你也跟我上來。”馬楊生氣地說。“我不敢上去,我害怕登高。”小甘慢吞吞地說著,充滿了自卑。“你就是一個膽小鬼,”馬楊說,“哪像一個男子漢啊。”馬楊甩開小甘的手,仍要往樹上爬,這時候,小甘哭了。小甘坐在樹下可憐地哭了。馬楊看見小甘哭了,從樹上下來說:“你哭什麼呢?我不上去還不行嗎?”其實馬楊是擔心小甘回去告訴姑姑,畢竟她來到鎮上是住在姑姑家。她哄著小甘說:“好了,別哭了,我不上去,我們一起去河裏抓螃蟹吧!”馬楊一把拉起坐在地上的小甘,小甘破涕為笑。馬楊騎著自行車,後座上帶著小甘,兩個人向稻田邊的大河騎去。日光照在河麵,波光瀲灩。他們在河裏嬉戲著,撩著水。水濺濕了他們的衣服,馬楊甚至穿著裙子,藏在水裏麵憋著氣。這可嚇壞了小甘,他帶著哭腔喊著:“姐姐……姐姐……”馬楊突然從河水裏鑽出來,嚇了小甘一跳。小甘是真哭了。他說:“姐姐,我還以為你被水鬼抓去了呢!”“哪有什麼水鬼啊?我倒要見識見識。”馬楊說著,又鑽到水裏麵去了,像一條大魚在水中遊著。

兩個人玩累了,馬楊把身上濕漉漉的裙子脫下來,掛在稻田邊的樹枝上,她隻戴著一個小胸罩和一個小短褲。小甘心驚肉跳地看著,閉上了眼睛。馬楊看著小甘也渾身濕漉漉地坐在身邊連忙說:“你也脫了吧,趕快曬幹了,省得姑姑回去說我把你帶壞了。”小甘執拗地說:“我不脫,我不脫。”“你害羞什麼啊?你自己不脫,我可要幫你脫了,這樣子回去姑姑一定會說我的,你就忍心看著姑姑說我嗎?”小甘慢吞吞地脫了衣服和褲子,穿著一個小褲衩坐在草地上。馬楊看著小甘瘦弱的身體,那身體兩側的肋骨像洗衣板似的。她的手甚至伸過去要摸小甘的肋骨,小甘連忙躲開了。馬楊躺在草地上,眼睛看著淡藍的天空說:“你看這天多藍,多美,要是一輩子能這樣就好了。”馬楊閉上眼睛,沉浸在一片美麗的幻想之中。小甘在偷偷地看著馬楊的身體,他血液沸騰,身上像著了火似的,尤其是他看到馬楊胸前的那兩塊小布下麵鼓鼓的東西。慢慢地他也躺在草地上,也閉上眼睛。他的腦海裏有一個美麗的世界,這個美麗的世界裏隻有馬楊一個人在跳舞,在歡笑。小甘竟然睡著了。馬楊睜開眼睛,輕聲地喊著:“小甘……小甘……”小甘沒有回聲。馬楊躡手躡腳地穿上裙子,扶起地上的自行車,飛快地騎著,向街口的那棵大樹騎去。她把自行車靠在大樹下麵,像一隻狸貓飛快地爬到了大樹上,她輕輕地敲著木門,裏麵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請進。”馬楊輕輕地推開木門,他看見一個中年男人紮著一個馬尾辮,正站在一個單筒的望遠鏡前麵回頭看著她,充滿驚訝地說:“你爬上來幹什麼?”馬楊說:“我想照相,你就是住在這棵樹上的攝影師嗎?”馬楊看著中年男人,看著掛滿照片的木頭房子,好奇地看著那些美麗的照片。中年男人說:“是的,我是小鎮上的攝影師,我認識你,你是小甘家的親戚,你從城裏來的吧?我剛才看見你們在稻田邊的河裏麵玩了,看見你們躺在草地上。”馬楊臉有些微紅地說:“是嗎?你都看見什麼了?”“沒看見什麼?看見了你的美,你的身體優美的曲線,你的美使我怦然心動,可以說我很多年沒有看見過像你這麼美麗的女孩了。”攝影師說著,拉過一把椅子叫馬楊坐下。攝影師有些激動地說:“我要為你免費照相,你願意嗎?”馬楊沒有坐下,她跑到了單筒望遠鏡前麵看著,她看見小甘正從草地上起來,在穿著衣服,在尋找什麼。她知道那是在找她。小甘張著嘴喊著。她仿佛聽見了小甘在喊:“姐姐……姐姐……”小甘有些失望,然後發瘋地順著稻田邊的道路跑著。馬楊移動著單筒望遠鏡,直到小甘的身影被一條街道的高牆擋住了,她看不見小甘了。她移動著單筒望遠鏡,在看著小鎮上的風景,看著那些人家。她仍在移動著單筒望遠鏡,直到單筒望遠鏡裏呈現出攝影師的身影。這個男人在望遠鏡裏變得高大挺拔,隨著望遠鏡的角度不同,男人開始變形了。馬楊不禁哈哈地笑起來。攝影師有些慌張地看著馬楊說:“你笑什麼?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嗎?”“沒有。”馬楊說。“那現在就開始嗎?”攝影師說。“好啊!”馬楊說著,擺了一個姿勢。攝影師拿過相機開始為馬楊拍照。

很快木頭房裏的布景都拍遍了,攝影師說:“我們去外麵拍吧。”

馬楊有些猶豫地說:“要是被我姑姑看見了,還不罵死我,說我傷風敗俗啊!”她雙手抱著兩腿坐在地板上,目光猶疑。足足過了五分鍾,她還是決定去外麵拍。兩個人從樹上爬下來,攝影師開過他的摩托車,載著馬楊穿過街道,向稻田的方向駛去。馬楊幸福得張開雙臂,喊叫著。這時候她的喊聲戛然而止,她說:“快點,我看見我的弟弟小甘了,快點別讓他看見我!”攝影師加快速度,兩個人疾馳在稻田中間的路上。也許是因為摩托車速度的原因,馬楊緊緊地抱住了攝影師的腰。他們在野外直拍到日頭落山,攝影師才載著她回到鎮上,回到那棵有木頭房子的大樹下。馬楊模糊地看見一個人坐在地上的身影,她知道那是小甘。小甘守在她的自行車旁等在那裏,好像要睡著了。當他聽到摩托車的聲音,他連忙睜開眼睛,憤怒地看著攝影師,想說什麼卻沒有說。馬楊看見小甘可憐兮兮地等著自己,她好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從摩托車上下來對攝影師說:“再見。”攝影師說:“我明天能再見到你嗎?”馬楊看了眼小甘沒有回答攝影師的話,她對小甘說:“姐姐累了,我帶姐姐吧!”馬楊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緊緊地摟著小甘的腰,把頭貼在小甘的身體上。小甘有些緊張地喘不過氣來,他拚命地蹬著自行車,在風中奔馳。馬楊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攝影師還站在樹下,像一塑雕像。馬楊感覺自己的心裏有一種衝動,很神秘的衝動,使她的臉在發燒。她更加緊地摟著小甘,仿佛小甘的身體就是那攝影師的身體。在那一刻她是這麼認為的。快到姑姑家門口的時候,馬楊從自行車後座跳下來說:“小甘,我的好弟弟,你喜歡我嗎?”小甘臉紅地說:“喜歡。”“那你別把我去攝影師那裏拍照的事情告訴姑姑好嗎?”馬楊走到小甘的麵前,小甘感覺到了馬楊的氣息撲在他的臉上。馬楊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那一啄,幾乎把小甘的魂都啄飛了。他怔怔地看著馬楊低聲說著:“我不會告訴媽媽的。”馬楊看著小甘的樣子,哈哈地笑起來。她拉著小甘的手,兩個人走進了家門。小甘的心仍在狂跳不止。他臉上被馬楊啄過的地方,像被烙鐵灼傷一樣,隱隱地發燙,發疼。但這一切都是甜蜜的,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