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陽光灼熱(1 / 3)

陽光灼熱

中篇小說

作者:鬼金

那天下午,如血的日光強烈地從窗戶照射進來,像一個暴徒侵入馬楊的身體,企圖掏空她的內髒。馬楊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突然感到有些惡心,一陣眩暈。那日光洶湧著侵入她的身體,烘烤著她。她坐在辦公室裏喝了一杯水壓了壓,又吃了一個桃,才沒有吐出來。

老郭在翻看著報紙,他戴著眼鏡從報紙後麵看著馬楊。

他說怎麼了,馬楊,你臉色很不好看,是不是病了?

馬楊說沒什麼,隻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老郭把報紙放到桌子上站了起來,來到馬楊的身邊。他的手放到了馬楊的肩膀上。

馬楊惡心地甩掉老郭的手。

老郭尷尬地笑了笑說你要是病了,還是趁早去醫院看看吧!

馬楊生氣地說別咒我。

老郭說我不是咒你,我那個老婆不就是,剛開始就覺得肚子疼,也沒在乎,後來發現已經晚了,是子宮癌,要是早點發現,也就不會死了。

老郭說得有些黯然。他的目光貪婪地看著馬楊。

馬楊低著頭看著杯子裏的水,從抽屜裏拿出於非給她買的MP3聽著。老郭訕訕地回到座位上繼續看報紙。

她突然從耳朵上摘下耳機問,老郭,經理的女兒找到了嗎?

老郭仿佛沒聽見似的。

馬楊又問了一句,老郭,經理的女兒找到了嗎?

老郭抬起頭說你問我呐?

馬楊瞪起眼睛說不問你這屋裏還有第二個人嗎?

老郭說可能還沒呢,要是找到了,他早就來上班了,都找了半個多月了,我看是沒什麼希望了。

馬楊說你真是一個臭嘴,狗嘴裏就沒一句好話。

老郭說你怎麼就知道我的嘴裏就沒一句好話?我的好話都粘了蜜糖,隻是不願意對你說!

馬楊笑了笑說你還有好話,你說說?

老郭說我不說,我說出來你會生氣,到時候你發起火來,用你的高跟鞋刨我的腦袋,我可受不了。

馬楊說你說吧!我不會用高跟鞋刨你的腦袋。

老郭點了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馬楊說你說啊!

老郭把吸進去的煙長長地吐出來,煙霧在他的眼前繚繞著,像一道幕牆。

老郭說馬楊,我喜歡上你了……

馬楊說你說什麼?

老郭說我喜歡上你了,我昨天晚上還夢見你了。

馬楊笑了笑說,我說你的臭嘴裏沒好話吧,你說你夢見我什麼了?

老郭看馬楊沒有生氣就繼續說,我昨天晚上夢見自己在一條大河裏遊泳,突然一條大魚遊向我,我一下子就抱住了它,那是一條紅色的大魚。我抱著它就往岸上跑,它在我的懷裏掙紮著。當我把它抱到岸上,放到遮陽傘底下,用一條浴巾蒙上時,我突然發現那不是一條大魚,那竟然是你,你從地上跳起來,對著我就是一個嘴巴子,打得我兩眼直冒金星,腮幫子火燒火燎的,我的夢就醒了。

馬楊沉默片刻說瞎扯蛋,一定是你瞎編的。

老郭說真的。

老郭說你跟於非的關係怎麼樣了?

馬楊故意岔開話頭說,經理找他的女兒都一個多月了……

老郭看馬楊不順著他的話嘮了,知趣地撚滅了手裏的煙,順著馬楊的話題說著。

老郭說那天我在火車站看見經理了,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他蓬頭垢麵的,髒兮兮的,就像一個乞丐,手裏拿著一個麵包,已經長毛了,可他還在吃著,眼睛盯著從火車上湧出來的人群。他看了我一眼,就沒再搭理我。我接完人就走了,又回頭看了看他。他仍站在站台上,眼睛木訥地看著,亂糟糟的頭發被風都吹起來了。我心裏很不是滋味。他那樣子隻能用一個字概括:慘……

馬楊聽老郭說著,眼前仿佛看見經理那慘兮兮的樣子。她鼻子有些發酸。

經理的女兒是在網吧走失的。那天晚上經理因為一個項目工程簽下了合同,很高興,領著員工在一個火鍋店吃火鍋。吃完火鍋,又去王朝KTV唱歌。經理的電話響了,他接完電話整個人臉都白了。馬楊發現了問,怎麼了?經理低低地說,我的女兒丟了。這半個月來,他都忙著那個項目,連家都顧不得回,沒想到,女兒竟然丟了。經理向大家道了歉就走了,一直到今天都沒來上班。

馬楊又有些惡心,嘔了兩下,她手捂著嘴衝出辦公室,跑進衛生間。她對著洗手池嘔了兩下,什麼也沒吐出來。她打開水龍頭,洗了洗臉,漱了漱口,又捋了捋頭發,對著洗手池上方的鏡子看了看。那是一張慘白的臉。她想也許真的病了。她恐懼地看著自己的臉,想到了老郭老婆的死,心裏哆嗦了一下。她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時候,突然變得筋疲力盡,兩腿發軟,腳底下就像踩了一團棉花。她的大部分意誌已經被恐懼給吞噬了。她突然就病懨懨的了。

馬楊想給於非打一個電話,可是她猶豫了,沒有打那個電話。於非正和她鬧離婚,分居兩個多月了,可以說現在的於非已經不是她的人了。至於是誰的,她還不能確定,但她堅信,於非已經有了別的女人。

她回到了辦公室。老郭仍坐在那裏看報紙。她進來的時候,老郭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她坐下來,喘著氣,又喝了一口水。

她說老郭,我去醫院一趟,也許我真的病了,要是經理來電話有什麼事的話,你給我打電話。

老郭說你去吧!經理這些天都忙著找他的女兒,哪有心思問工作的事啊!你去吧!好好看看,別真的有什麼病。

老郭的話說得叫馬楊心裏暖暖的。她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東西,挎上她的包,離開了公司。老郭站到窗邊,透過玻璃向樓下看著她。她在公司對麵攔了輛出租車,去了中心醫院。

馬楊從中心醫院出來的時候,腦子裏還想著那個男醫生說的話,你懷孕了。

“你懷孕了。”這幾個字就像一團黃蜂在她的腦子裏嗡嗡地叫著。

“要離婚了,自己卻懷孕了。”她想著,“也許結婚這幾年來,真的該要一個孩子了,可是這個孩子偏偏在這個家要散夥的時候來了,我該怎麼辦?要不要告訴於非,也許告訴他了,他會變得突然有了責任感,不離婚了。”

她邊走邊想著,感到身子沉重,在下墜著,好像是因為懷孕的原因。路過望溪公園的時候,她想進去坐一會兒。她感到自己真的需要休息一會了,再走,她肚子裏的孩子會掉出來的。她下意識地,或者說本能地用手摟了一下肚子,向後挺了挺。她慢步走進公園,幾隻白色的鴿子在地上吃著遊客扔給的食物。她從鴿群中穿過,那些鴿子竟然沒有飛走,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似的。她想找個寂靜點的地方,好好地休息一會兒,坐一會兒,或者躺一會兒。她順著甬道走著,她發現了那片樹林裏的草地。她走過去,在草地上坐了下來,然後慢慢地躺在草地上。

馬楊躺在望溪公園的草地上,她的鼻子聞著青草的氣息,還有那泥土的氣息。她不禁吸動了一下鼻子,使那股清新的氣息進入她的肺腑,在她的胸腔裏蔓延著。她整個人仿佛都融入了那個氣息之中,變成了一棵小草,變成了小草下麵的那一塊泥土。日光透過茂密的槐樹枝梢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臉上很暖和。那是一種入侵的溫暖,她感激地眯著眼睛,看著槐樹的樹梢,看著那細密的日光,她心裏充滿了感恩。

她閉上眼睛,陶醉在日光的溫暖之中。

她的血液湧動著,仿佛是那毛茸茸的日光點燃了她的血液。她突然有一種衝動,她要把她的身體獻給某一個男人。

誰?

老郭嗎?

於非嗎?

她甚至想到了她的表弟小甘,還有那個小鎮上的攝影師。

她的眼睛像一個鏡頭,看著樹林裏的一切事物。高大的槐樹。槐樹下麵的長椅。長椅上親密的戀人。木質果皮箱。廢報紙。飲料瓶。一個撿垃圾的老人。

她的眼睛在掃視著,那些事物隻是瞬間在她的瞳孔裏停留著,隻要一閉上眼睛,又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使兩個瞳孔變得空空蕩蕩。她的兩個眼睛像兩個星球,瞳孔的世界是一個宇宙。

她被日光點燃的血液仍是躁動的,就仿佛一匹金黃的駿馬抖動著金黃色的鬃毛在那裏麵嘶鳴著。

她再一次閉上眼睛,一個被水包圍的世界,小甘赤身裸體地向她走來。身上的衣服變成了一種桎梏。那股微小的壓力使她無法忍受,她伸出手拉了拉衣服。她的腹部微挺了一下,仿佛在迎合著。

一個好聽的聲音在喊著:“姐姐……我來了……”

她愣了愣,那確實是小甘的聲音。

草叢裏的蟲子嘶嘶地叫著。

小甘的聲音在蟲子的叫聲裏變得時弱時強,但馬楊仍親切地感受著小甘的聲音。那停留在她十六歲記憶裏的聲音。

“姐姐,我喜歡你……姐姐……我喜歡你……”

馬楊的眼淚不禁從眼睛裏湧出來,在臉上爬著。她沒有去管臉上的眼淚,任它流著。淚水沿著耳朵掉在草地上,仿佛可以聽見淚珠砸在草葉上的聲音。

一個被水包圍的世界。小甘變成了一個嬰兒,在那偌大的水域裏遊著,啼哭著。她下意識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肚子,她的手抽搐著,仿佛小甘就在她的肚子裏。小甘像一頭小動物在她的身上拱著,吸動著鼻子在嗅著她身上的氣味。

一個電話鈴聲把她從幻覺的世界裏拽了回來。

“喂,誰啊?三芬啊?你在哪呢?你怎麼哭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是不是那個畜生又打你了?你說話呀?不行你就跟他分手算了,那樣的一個男人值得你愛嗎?我現在是想明白了,婚姻更多是在一種慣性中維持著,如果慣性沒了,就離吧!再說了,你們現在隻是住在一起,不行就分手。別哭了,為了那樣一個男人不值得哭,眼淚不是我們女人的專利品,別哭了,好了,我一會兒過去,你就在你的服裝店等我,好的。我啊!還沒最後決定跟於非離,但我們已經分居三個多月了。我不知道,但我感覺他一定有了別的女人,我相信自己的感覺,女人的敏感。我告訴你,我剛去了醫院,我懷孕了,但我還不想告訴於非,不想。一個心飛了的男人,沒有東西可以拴住他,沒有,哪怕是孩子。我現在在哪呢?我在望溪公園裏的草地上躺著呢,感覺好極了,就仿佛整個人都融入那些青草之中,融進泥土之中,我的身體仿佛都不是我的了,成了草地的一部分。你再看看那個天,你就會覺得我們的身上、心裏有多少汙垢。你不過來是吧?好的,那我過去,他不在吧?看我見了他,不好好地罵他一頓,打女人算什麼能耐!好了,好了,我不罵他行了吧?你啊!就是心慈麵軟,女人心慈麵軟遭禍害啊!可能就是你太讓著他了,他才變本加厲地要傷害你。女人,為什麼要傷得百孔千瘡之後才醒悟呢?你的心被什麼東西蒙住了,是什麼東西,我也不知道,要不就是你吃豬油吃得太多了,你吃吃素,也許會好些,會清心寡欲一些,好了,不說了,你別哭了,我馬上就過去……”

馬楊的心情變得很壞。

吳三芬的電話破壞了她躺在草地上的感覺。她慢慢地從草地上坐起來,兩隻手摟著肚子。

望溪公園原來是一個動物園,現在動物都要搬走了,搬到平頂上建的動物園去,但有一部分動物還沒有搬走。

她聽見動物的吼叫聲,越過山坡,在山頂上那高高的紀念碑之上回蕩著。那紀念碑高過樹林,聳立著,仿佛要刺破天空似的。那是人民英雄紀念碑。曾經有無數的先烈為了這座城市的解放,拋頭顱灑熱血,犧牲在這片土地上。她還記得和於非戀愛的時候,還對著那高高的紀念碑發過毒誓,還在圍著紀念碑的鐵鏈上鎖上了兩把同心牌鎖頭。沒想到今天,他們卻要離婚了。在婚姻的戰爭中,她失敗了。馬楊想著,從草地上站起來。一道陽光透過樹叢占領了她的臉。她看上去很憔悴,臉色蒼白得就像一個紙人。她想去紀念碑,去看看那兩把鎖頭。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鎖不住的,尤其是人心。

她順著甬道向紀念碑走去,但在路上,她猶豫了,還是沒有去。那有什麼可看的呢?隻會勾起更多的傷心,還是不去看了。不去看也可以想像,兩個鏽跡斑斑的鎖頭仍舊鎖在一起。鎖孔也一定鏽死了,連鑰匙都插不進去。她向山下看著,看見一頭金錢豹在鐵籠子裏走來走去,不時發出吼叫聲。那聲音震撼了她的內心,在她的胸腔裏徘徊著,久久不去,就像一個噪音很大的巨型收音機。

馬楊走出望溪公園,她又回到喧囂之中。喧囂的噪音使她感到煩躁、厭惡,要是有兩個棉花團的話,她一定會堵進耳朵眼裏。日光變得赤裸裸地落在她的身上,很不舒服,像一件沉重的外衣。

她還是給老郭打了一個電話,因為現在有一個工作不容易,要是經理突然回去了,看見她不在,生氣了,炒她的魷魚,她就慘了。

電話打過去,過了很長時間也沒人接。

她心裏想,老郭幹什麼呢?怎麼不接電話?

她在心裏同情著老郭:一個中年喪妻的男人。

老郭還是接了電話。

“你幹什麼呢,老郭?”

“我做飯呢?你吃了嗎?要不過來一起吃點?”

“我不餓,經理今天下午回辦公室了嗎?”

“沒,你去醫院怎麼樣?”

“我懷孕了。”

“什麼?你懷孕了?”電話裏的老郭驚訝地說,“你們不是要離婚了嗎?你打算要這個孩子嗎?”

“這跟離婚有什麼關係,我想要這個孩子,我想我能養活她。”

“我不好說什麼,你自己決定吧!我鍋裏的油冒煙了,明天見麵再聊。”

“好的。”

馬楊撂了電話,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挺身橫穿馬路。她挺起肚子的姿態仿佛要把整個肚子挺出赤裸裸的日光之外似的。可是那鋪天蓋地的日光還是落在她的身上,使她無法逃脫,使她的肚子無法逃脫。

吳三芬以前離過一回婚。離婚的原因就是她喜歡上現在的這個比她小五歲的男人,或者說是大男孩。吳三芬原來的男人是一家鋼廠的技術員,當他知道吳三芬和這個大男孩有一腿的時候,他用他技術員挑剔的目光和她離了。連吳三芬都沒有想到,會這麼順利。她心裏倒覺得有些對不起他了。從民政局出來後,她想挽回地請他吃一頓飯,可是他拒絕了,騎上他的自行車就走了,好像根本沒發生什麼事情似的。倒是吳三芬的心裏覺得有些空落落的。她給那個大男孩打電話,告訴他離了。大男孩看著她說,何必呢?他的話傷害了吳三芬。吳三芬想哭,但是沒有哭出來。吳三芬喝了很多酒,醉醺醺地被那個男孩帶到了酒店,開了一個房間。後來,那個男孩就常常到吳三芬的房子去住。他們就算住在一起了。吳三芬也開始了她的新生活。

新的生活對於吳三芬來說卻像一場噩夢。

那個男孩老找吳三芬要錢,不給他就對吳三芬拳打腳踢的。吳三芬漸漸地感覺到了什麼,那個男孩吸毒!一次那個男孩躲在廁所裏,被吳三芬撞見了,他哀求著吳三芬,甚至給吳三芬跪下了,求她給點錢。吳三芬是真的愛上那個男孩了,可是又不忍心看著他就那樣地墮落下去。

她生活在矛盾之中。除了做愛的那一刻,其他的時刻裏,吳三芬總覺得和男孩隔著什麼,兩個人之間仿佛存在著一堵透明的玻璃屏障。

馬楊曾多次勸過吳三芬,可是吳三芬說,我愛上他了。

馬楊就知道無法再勸了。一個女人處在愛情之中是糊塗的,不理智的,瘋狂的。

她對吳三芬說,有你好果子吃的那一天。

馬楊來到吳三芬的服裝店,裏麵很冷清,隻有一個服務員在擦著灰。吳三芬戴著一個茶色的眼鏡坐在一把椅子上。她看見馬楊走了進來,她說,你來了啦?

馬楊答應著,眼睛在吳三芬的身上、臉上打量著。

吳三芬拉著她進到試衣間。那是一個很大的試衣間,裏麵有兩把椅子。

吳三芬說,你喝點什麼嗎?

馬楊覺得身體有些笨重,走得有些疲憊了。她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馬楊說,給我一杯水吧!

吳三芬倒了一杯水端給馬楊。

馬楊喝了一口水說,你摘下眼鏡我看看那個畜生把你打成什麼樣了?

吳三芬慢慢地摘下眼鏡。

馬楊驚呆了。

隻見吳三芬的兩隻眼睛腫得像桃似的,烏青烏青的,看上去像一個大熊貓。

馬楊說,那畜生的手也太黑了點啊!他這樣對你,你還跟他在一起,你真是一個賤女人,你媽的你沒見過男人啊!這地上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有的是嗎?你……

馬楊歎息著。

吳三芬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馬楊很生氣地說,你怎麼不說話啊?啞巴了啊,你是不是變態啊?他越揍你,你越愛他?

吳三芬嗚咽著哭了。她抽泣著說,他昨天晚上走了,說再也不來找我了,他摔門走的那一刻,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我沒有喊他,我站在窗前,透過窗戶看著他在樓下的路燈下麵走著,他的身體晃悠著,看上去很虛弱。我想他可能會被車撞死,也可能毒癮發作而死,我衝下了樓,他卻不見了,我瘋狂地打他的手機,他也不接,你說我該怎麼辦啊?

馬楊看著她傷心的樣子說,你不可救藥了,你無藥可救了……

她悲傷的樣子還是讓馬楊感到一股徹骨的寒顫,徘徊在她的心窩子裏。

吳三芬萎蔫地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仿佛坍塌了,從她的身體裏散發著絕望的氣息。那絕望的氣息也感染了馬楊,就像那下午的日光也侵入到馬楊的身體裏,在瘋長著。她不說話了,看著眼圈烏青的吳三芬。

從吳三芬的服裝店裏走出來,吳三芬那茂密的絕望感仍在馬楊的身體裏瘋長著,幾乎波及了肚子裏的那個微微蠕動的小生命。她的子宮抽搐了一下,仿佛那個小生命要從那絕望之中衝出來,或者扒住子宮的出口向外麵窺看著,窺看著喧囂、煩躁的現實世界。她怯怯地縮回頭去,回到羊水溫暖的世界裏。

在街道上,她漫步走著。

突然她看見一個騎著自行車的中年男人,在瘋狂地向火車站騎去。那個男人蓬頭垢麵,胡子拉碴的。但馬楊還是認出了他,是她的經理。他簡直變了一個人,原來那個風流倜儻的男人不見了,不見了。

馬楊張嘴喊著:經理,經理……

可是那個男人根本沒有聽見。

馬楊的聲音也被悶熱的空氣淹沒了。

她同情地看著經理騎著自行車的背影,發出一聲歎息。她想,看來經理還沒有找到他失蹤的女兒。她的思緒也變得黯然,像一朵烏雲籠罩在頭頂,向下墜落著,墜落著,墜落到她的身體裏。

她胸口很堵。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還是沒有緩解胸口的憋悶。她甚至下意識地做了一個擴胸運動,仍舊無法驅散沉寂在心底的黑暗和憋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