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衣冠南渡 第四十九章(2 / 3)

虞寒淵神色一黯,將笛子放在了桌上。

鬱清衍靜靜地站在遠處看了他一陣,終於挪動步子,走到他身邊,拿起了笛子。他慢慢摩挲著光滑的笛身,回想起當初自己同碧玉說的話——你是我的女人,自然要與我生死一道,天下之大,難道還有別的去處?

然而如今卻是,碧玉慘死,他還活著...

鬱清衍眼裏浮上了一層淚:早知道...就該讓你走。

穆洛圭亦走了過來,自腰中解下了酒壺,往石桌下椅一掏,便拿出了三個小酒杯,將酒滿上,遞了一杯在虞寒淵手上,又自取了一杯慢飲起來,神色淺淡,從容自得。

鬱清衍淡淡一笑,將笛子放在唇邊,略一張口,笛音已泄,濕蔓露草斜斜穿過窗楹,勾出一曲楚歌九歎。

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墜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這是一首沒有歌者的曲,爛熟於胸的,除了那溯源而上的瀟湘水雲,或者還有更多的,豪,情,壯,誌,夙,願,未,酬。

在這肅肅笛聲中,但見霧氣蒼茫,浸濕天地河山,正如莽莽濁氣亂天下,北有羌族羯鮮卑如狼虎,西有匈奴氐族類豺豹;南有百越荊蠻似毒蠍——

紅樓夢醒猶是夢,世外烽煙已千年。檢點人生堪一醉,且將是非換酒錢。

家、國、何、在。

笛聲戛然而止,唯有清嘯蕩於天地蒼穹之間,慷慨激烈,悲愴鬱然。

鬱清衍拿起桌上的酒杯,仰首飲盡杯中佳醇,將酒杯拋向空中,蹙口出聲,長嘯當歌,刷拉拉驚起屋外一眾鳥雀。

虞寒淵早沉浸在他這橫貫古今的悲傷笛聲中,怔怔地看著麵前這人,眼睛一眨,睫毛竟帶出眼淚,啪得一聲落在了地上。

穆洛圭輕輕擊掌,側頭笑對虞寒淵道:“素來聽說鬱清衍善嘯,善笛,如今不說笛音,隻聽嘯聲,已是一掃浮生塵濁,心思爽快。”又伸手替虞寒淵拭去了眼淚。

鬱清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道:“可汗爽快了,我心裏卻有些不大爽快。”

穆洛圭哈哈笑道:“早年的時候,我跟隨族中長輩做生意,往來蒼雲很多次。有一回不意經過襄陽城奉終裏往生巷,縱然因為臘日的緣故將百姓遣散,卻仍難掩屍臭。相較起來,琅琊鬱氏,南陽杜氏,蘭陵顧氏,諸多世家大族,在此世道,卻安然無恙。不但安然無恙,日費萬錢,猶嫌不足,更有世家子弟峨冠博帶,狀似婦人。

你們光說恨我北燕燒殺掠奪,但真男兒,豈非就該奮起抗擊,孤注一搏?但你們並不曾有此風骨,反而一籌莫展,灑淚清秋,試問如此骨節,憑什麼和我北燕相抗?!”他初時言語親和,說到後麵壯懷激烈,言語鏗然,擲地有聲,鬱清衍也漸漸收斂表情,肅然相對。

因為穆洛圭說的,都是實話,根本無從辯駁。

沉默半響,鬱清衍微微一笑,“可汗說得對,如此骨節,風流盡失,蒼雲的確,無以與北燕相抗。”他頓一頓,坦然道:“成王敗寇,願賭服輸。可汗說條件罷。”

穆洛圭道:“順應天命,乃成事之人;逆天改命,乃創始之人。盤古開天破混沌——我便也來一做這破古開今之人,清衍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