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條斯理地念出一個個名字,顏平的速度卻越來越快,身影穿梭席間,手起刀落,不多時庭中便躺了數具屍體。
庾皇後搖了搖頭,對已嚇呆了的僧人笑道:“諸位大師慈悲為懷,便趁著這中元佳節,將他們一並超度了罷,也恰是個現成的事。”
僧人們何敢不從?忙坐直了身子低聲念起經來,空蕩蕩的庭院中,唯有誰也聽不懂的梵音回響。然而這一切也並未持續很久,卻聽門口一陣喧嘩,竟來了許多兵士。蘇沐塵首當其衝,一身銀甲快步跑進來,越過群臣直奔庾皇後,庾皇後臉上笑意一收,手上已握緊了袖中的匕首,卻聽蘇沐塵低聲道:“禁軍有變,中宮小心!”一個轉身,便擋在了她身前。
庾皇後尚未反應過來,隻見蘇沐塵悶哼了一聲,一個退步竟撞了她一下,手上功夫卻不停,張弓搭箭,往前方射去,又大喝道:“顏將軍!”
顏平應了一聲,反身朝那些兵士衝去,又見庭內護衛紛紛上前,兩軍相接,兵戈聲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蘇沐塵壓住胸口處的傷勢,費力地吞了一口血沫,轉身對庾皇後道:“中宮,禁軍生變,趙王自明德門跑了,臣已命人在左掖門攔截,不知道能不能攔得住....”他說到此處,忍不住咳了幾聲,頓時吐了一大口血。
庾皇後見他銀甲染血,一支箭鏃深深地嵌入了心口上方,不由問道:“你怎麼樣?”
蘇沐塵苦笑了一聲,庾皇後當機立斷:“回建安殿,叫太醫令過來與你瞧一瞧。”她濃眉一掃,立時幾個侍衛小跑過來,將她兩人並蘇溈塵圍住,護送撤回了後殿。
蘇沐塵痛得不斷喘息,倚在一個侍衛身上,斷斷續續地道:“中....宮...臣,臣...臣想見....見...道音。”
庾皇後道:“傳陸道音。”又皺眉嗬斥道:“又不是要死了的傷!你作出這幅模樣給誰看?”
蘇沐塵咬牙吸氣笑道:“臣...臣不耐痛...”
庾皇後見他麵色如金,唇上更是一絲血色也無,看著好不可憐,不由歎了一聲,又看蘇溈塵半縮在司紹懷裏,怯生生地盯著蘇沐塵,不由喝道:“這是救了你皇後的會稽王蘇沐塵,你記清楚了!”
此時忙亂,她臉上的白 粉也被抹得一道是一道,在黝黑的臉上顯得格外難看,又提著眉毛衝蘇溈塵說話,將蘇溈塵嚇了一大跳,嘴巴一扁,眼淚頓時冒了出來,身子一轉便埋在司紹懷裏去了。
司紹無奈地拍著他的背,低聲道:“中宮贖罪,皇上...”
庾皇後道:“本宮與他相處多年,若因為這種事就動怒,早不曉得被這傻子氣死多少次了。”仿佛又想起什麼似的,“方才顏平在外,不會誤傷了裴琚罷?”
司紹道:“方才臣留意看了,並沒看到裴長史。他一介文人,大約是不會隨兵入內的。中宮放心。”
蘇沐塵心思何等敏銳,也不顧傷痛,續道:“檄文....乃裴長史所....寫,臣怕...怕中宮...要....要問他....話,因此....將他....押....住了。”
庾皇後點點頭,道:“裴琚這回立了大功,得好好賞他。沒事就好。”
幾人說話間,已到了建安殿。宮女黃門早得到消息,在地上鋪了不少絹布軟墊,將蘇沐塵平放其上。不多時,太醫令史數人匆匆趕來,細細察看,隻道傷處乃是皮外傷,靜養數月便可雲雲。蘇沐塵眯著眼睛暗暗打量庾皇後,卻見她仿佛未曾經曆方才的變亂,鎮定自若,一會兒吩咐這人做這事,一會兒是那人做那事,看似忙亂,實則從容有序,心中雖更加警醒,但也暗生了一層佩服出來。因用了麻沸散的緣故,不多時他便沉沉睡去,醒來時已躺在遠山苑了。
陸道音兩眼通紅,見他睜開眼睛,露了笑容道:“好歹醒了。叔叔之前來看過你,因他入京的事還不敢張揚,因此又回去了。鬱清衍幾人也來過,顧中書與顏平,賀六渾這些人都來過。中宮也叫人送了不少好東西過來,還叫你安心養病,不要太操勞。”她一口氣說了一溜,帶著濃重的鼻音。
蘇沐塵想伸手摸一摸她,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隻好用力笑了笑,輕聲道:“別...別哭..無...無妨。”
陸道音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突然湊過來在他唇上親了一下,又曲臂趴在他臉龐低聲道:“怎麼叫無妨呢?你醒也醒不過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她的眼裏慢慢蓄滿了淚水,眨一眨便落了下來,“咱們還有好多事要做,遊山玩水,生兒育女,你不是最喜歡女兒麼,我給你生十個八個,你...”她再說不下去,嗚嗚咽咽地哭了,邊哭邊斷斷續續地道:“咱們...咱們做個...做個安穩王爺不好麼,這樣...這樣去搏,連...連命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