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班時必然要經過一條羊腸小巷,經過小巷必然要從她家門前走,於是,她那高傲如公主般的冷臉,我足足看了六年。
她是一個無業的家庭主婦,長相一般卻擅長粉飾,整天化妝得如京劇花旦一般,脖子、手指、耳朵上滿是珠光玉器,使人又不得不想起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其夫F君是一個開著大貨車的司機,一年四季,大部分日子在外麵闖蕩,據說幾年時間就賺了個六位數,F君每年車輛年審要從我那個辦公室蓋章,所以有些熟識,有時我走在他家門前,他總是微笑著衝我點點頭,我便順口說出“今天不出車啊?”或是“吃過飯了嗎?”之類的問候語,其妻卻站在一邊,一臉的烏雲,麵部沒有絲毫的表情,仿佛同我打招呼的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另外一個陌生人。這種現狀剛開始的一二年,我倒沒怎麼在意,心想:也難怪,人不熟嘛,又是個女同誌,保留點內秀是對的,咋咋呼呼幹嗎?可是,一次次地所見所聞,讓我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他根本不是內秀,也不是內向,她的確有些世故,她經常同社會上的紅男綠女打著千元一場的麻將,有好多次,在她家的院子裏,她揮舞著矯揉造作的手,同蓄著長胡子、留著大背頭的彪悍男人追打嬉鬧——後來才知這男人是一名負案在逃人員,那笑聲真的脆如風鈴!麵前同樣站著她的夫君,正津津有味地欣賞著這一幕短劇。
唉,計較這幹什麼,你自己是一個活絡人,也沒有理由要求全天下人都做活絡人,這年月,誰在乎誰呀,我時常這樣安慰自己。但那年發生的一幕,確實讓我的自尊心受到最大的挑戰。
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我從省城參加司法考試回來,我上汽車,發現她端坐在前排的一個位子上,在我倆目光相遇的那一瞬間,我真誠地露出笑臉,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你好!”畢竟是他鄉遇熟人。你猜她什麼反應?好家夥!她頭一扭,吭都沒吭一聲,搞的我臉紅耳熱,羞愧得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我在反思自己:究竟我何時何地,因為何事得罪過她?想啊想,想了一周,也沒有想出個答案來,哪怕這個答案牽強附會一點,也算是答案啊。
我是一名手中無權卻又潔身自好的政府幹部,渾身上下透出一股清爽、正直的味兒,眉宇間無法掩飾地寫著無欲和恬淡;她是一個大書沒有翻過幾頁,純粹的市井人士,市儈習氣在她身上滲至骨髓,我們本來就不是同路人,答案找到了!盡管這是我自以為是的答案。
那天下午,不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我騎車到鎮上郵局領稿費,見公路中間圍了一大群人,一個年輕女人扯著尖利的嗓門大喊大叫,站立不穩的樣子,走近一看,正是F之妻!很顯然,她被手扶車撞了。她緊緊地拽著鄉下男人的胳膊,生怕那男人跑了,一見到我,眼睛猛地一亮,媚笑著說:“這下好了,鎮政府的戴主任來了,我們同他評評理......”我立即向交警中隊報案,又攔下一輛出租車將她送進醫院,直到她家來人,我才離開。
有一陣子沒有見到她了。未知下次碰麵,她是否還認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