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眼黑魚怎麼也沒有料到,自己在風燭殘年尚有如此大的爆發力。就在一樓房屋進水的那一瞬間,它屏息沉氣,扭身蓄力,一個巨蟒卷柱,便從水泥地平下呼嘯而出,在人們還來不及驚愕之際,便消失在湧動的水流中。女主人傻傻地站在那,眼瞅著客廳一處臉盆大小的凹坑及牆角四周拳頭粗的裂縫。
九裏塘位於市區南九華裏處,麵積近20公頃,四麵高塘心凹,像個盆狀。該塘始於何時無人知曉,隻聽上了年紀的人說,打他們記事起塘就沒有幹涸過,淹,倒是常事:大淹三六九,小淹年年有,不少開發商望塘興歎:是個好地方,隻是淤泥太深了,怕是基礎不好打咧!背著電瓶捕魚器的漢子夜晚偷偷潛至塘邊,但又空手而歸:在這又深又闊的塘裏,直流電瓶水波不興,掀不起一點波瀾。
獨眼黑魚在這相對安寧、有驚無險的環境裏度過了十個年頭,孕育出八代同堂的數百名黑氏成員的家族。它的老家原本在千裏之外的黑石潭水庫,在那裏它度過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和少年,浪漫飄逸的青年、兒女繞鰭的中年。然而,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水庫旁邊冒出了幾家化工廠,濃濃的黑煙,帶有毒素的汙水四麵包圍著這個水域,兩年間幼魚死了一茬又一茬,情急之下的獨眼黑魚,趁著那年發大水之機,拖家帶眷,一路狂奔,到達九裏塘時已減員過半。那尼龍網,那迷魂陣,電捕器一想起來就令它心有餘悸。在九裏塘小憩半日,它憑直覺感覺到:此乃一口百年大塘,水深魚眾,餌料充足,是可以信賴的棲息場所。獨眼黑魚樂嗬嗬地說:“至少我可以在此度過餘生,你們嘛,就看造化了。”
從水泥地麵躥出來的獨眼黑魚,拚命地跑著,孤單的身影,在濁水中一起一伏。 無論怎麼講,它是幸運的。一年前那個可詛咒的夏季,房產開發商引著幾個部門的頭頭,在九裏塘安裝了四台抽水機,日夜不停的抽,渠口渠尾站滿了人,布滿了層層尼龍網,它的曾孫,一條四齡黑魚,因為性急,擔心水抽完了被生擒活捉,便猛地朝大網衝去,未曾想網破了魚卻落在岸上,在人們一陣猛打濫砸中,四齡魚血肉模糊一命歸天。之後,再也沒有敢冒險的魚了——也許,苟延殘喘比立馬斃命要好得多。
十五天後,塘底見天。一籮筐一籮筐的魚被人們笑眯眯的抬上岸。
再十五天後,躺在淤泥深處的黑氏家族也被掘土機的龐大巨爪帶離了土壤,成了人們的腹中之物。這中間,就有許多一齡不到的小黑魚。藏在土中10米深處的獨眼黑魚,欲哭無淚!——這個在淡水魚家族中很上台麵,為所欲為的錚錚漢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人類力量的巨大和可怕。
一年後,這裏拔起了一幢幢安居樓,人們每天推車或騎車,在它頭頂上繞來繞去。它一住就是兩年。雖饑餓,但很安全,不用擔驚受怕。 漸漸地,獨眼黑魚嗅到了絲絲空氣的氣息,嗬,原來是第一層;樓房地麵、牆麵有了裂縫,而且裂縫愈來愈大、愈來愈深;漸漸地,它又覺得身邊的濕度越來越大,嗬,大塘就是大塘!雷雨之前,一樓二樓泛地蔭,它也跟著沾了光。好多次,它試探著從裂縫中拱出來,但又怕重蹈四齡曾孫的覆轍,隻有等,等,等到發大水那天,重見天日。
這一天它終於等到了!可是等到了又能怎麼樣呢。舉目無親的它,在水裏東躲西藏了半年之久,心生悲念:哪裏能容我?哪裏是我的家?這樣想著,就覺得渾身刀削缷骨般地疼痛....
又是一年夏天,一隻魚麵鳥身的動物在陸地上行走,引來了好奇的青蛙、蟾蜍、麻雀、貓頭鷹等動物,大家怔怔的瞅著它,它也怯怯的望著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