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正月,我總愛到鄉下親戚家走走。
小時候,我家的生活過得較為艱難,姊妹四個,全靠父親母親每天十六分工(約合人民幣0.9元)養家糊口,由於母親身體狀況欠佳,姐姐又早嫁,70年代中期,家庭生活愈加困頓。每年進入臘月之後,父親那多皺的麵孔上,仿佛又紋路陡增,成夜地唉聲歎氣,我知道,生產隊裏又要分紅了,我家可能要拿出不低於一頭肥豬售價的的錢來,好讓鄉親們分點錢,過一個熱熱鬧鬧的春節。生產隊有四口大塘,每年祭灶前後總要抽水逮魚,每家分個三十、二十斤,於是父親便把最大的幾條魚挎到集市上,賣個十元、八元的,順便在食品站買個五、六斤豬肉,再買幾斤豆腐、千張,加上鹹製的小魚、曬幹的扁豆皮、茭瓜草,便成了除夕、年初一端放在桌上的全部菜肴。餐桌上,不懂事的我和兩個妹妹,張開大口毫無顧忌地吃著豬肉、鹹魚,父母親則端坐在一旁滿臉憐愛地看著我們,偶爾隻夾些扁豆幹、茭瓜草放在碗內。兩頓年飯之後,端下餐桌的幾碗菜再也沒有露過麵,放在土菜櫥內,等待客人到來。而真正來了客人,隻有父親能夠陪餐,家中其他成員,隻能在廚房嚼著臘菜、蘿卜幹或老白菜,可惜菜裏看不出什麼油星。
到了年初三,我和兩個妹妹便開始拜年。大伯、三叔家跟我們住在一隊,年初一時自然就拜過年了,得到幾捧葵花籽或玉米花,已讓我們樂不可支,根本無法奢望能在他們家吃頓飯,要去吃飯也是父親的份兒。所以,對於幾門住址較遠的五叔家、姨娘、姑娘家,雖說相距幾十裏地,地走需要幾個小時,但我們姊妹仨還是樂意去的。她們家的經濟狀況要比我家強得多,到了那裏,不僅可以大口吃肉,還可以呷些小酒,吃到一些在我家從未吃過的鵝肉、鵝肫、糖果,更重要的是,可以在那裏一玩幾天,打著撲克,砸著“老鱉”,聽聽礦石收音機內傳出的優美樂曲。我家雖窮,但親戚們從不小瞧我們,給我們夾菜、倒茶,甚至晚上幫我們洗腳,臨別時,還給我們裝一些花生、花饃饃,寄寓著新年更好。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我從中專學校畢業後,分配在一所偏遠的中學任教,每年的拜年活動一如既往。九十年代,我轉入鄉鎮人民政府工作以後,其間有一、兩年,沒能到遠方的親戚家拜年。一次,幾位弟兄來到我家,席間談及雙方父母身體狀況時,一位老哥毫不留情地說道:“你不能地位比我們高了,就把我們忘掉了。現在的路修通了,一車能開到門前,不像你小時候要地走幾個小時……再忙,你不會半天時間都抽不出吧?”一席話說得我麵紅耳赤,但我並不介意,反倒愧意重重。是啊,隨著現代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路寬敞了,車輛增多了,通訊工具普及了,而親戚朋友卻十年八年見不上一次麵,通不了一次電話,這除了工作節奏快、事務繁多等客觀因素外,我們難道主觀上沒有一點欠缺?從這以後,每年正月,我便不間斷地往鄉下親戚那兒跑,不管工作多忙,不管天氣多麼惡劣。不為別的,隻為了一個不能忘卻的情結——那永遠割不斷打不碎的鄉情,那濃濃如醇的親情,是我成長的搖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