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休日,本來一家人是回鄉鎮看望我的父母親的,不料在街上遇到幾位故友,兩隻手一握,眼熱心也熱,於是軟了腿,囑咐妻子、孩子先到老人處。妻子賢惠,孩子聽話,什麼也沒說,笑著坐上一輛麵的車,直奔鄉下,我則跟隨幾位朋友鑽進街道一家酒樓 。
故鄉人把情與酒視作同一語,情濃則酒酣,推杯換盞是免不了的。我因血糖偏高,好說歹說大家才放我一馬。開席前,總要有開場白,於是有弟兄歌唱似的用手掌擊著桌麵,說:“祝代兄永遠健康,萬壽無疆!幹杯!”頗有些像“文革”題材的電影、電視中的一些畫麵,逗得我忍俊不禁。
恰逢星期日,大家都比較清閑,放下碗筷,就想起搓兩圈,酒店現成的自動麻將機。我夾起公文包欲“揮一揮手,不帶走一絲雲彩”,卻被弟兄們用目光盯在原地,挪不開步,想想中午酒桌上因為我的沒端杯,已讓大家多少有些掃興,如果不顧場麵執意要離開,就枉聚了這一場,畢竟我以前是熟悉這項娛樂的,玩就玩唄,好大事!
坐定。自動麻將機發出嗡嗡的響聲。眼前這三位被酒精燒紅雙眼的小老弟,亢奮地甩著頭,嘴裏不停地講著俏皮話,我知道,下午的麻將不再是娛樂,必將演化為不是賭博的賭博。生活經驗告訴我,酗酒過多的人幹任何事情都有些恣意妄為,尤其在牌桌上。
果然,有人提議,下午四將牌,為了付錢方便,以十元人民幣為一基本結算單位。除了我沒有表態,大家都說:“好!”少數服從多數,這是組織原則,也是遊戲規則,我隻得默許。
規定的四將牌結束,隻有我一個人輸,大家不忍,於是又續牌,續牌還輸,就這樣無休無止,直到晚上十時。
我回到老人那兒,已是夜間十一點多鍾。妻子、孩子早已進入夢鄉,惟獨父親、母親半倚半靠地坐在床上,有一眼無一眼地望著電視屏幕,等待我的歸來。父親說,下午到晚上他們多次打我手機,打不通,又怕我喝醉酒不安全,所以隻有等。我這才想起,整個打麻將期間,手機一直關著。瞧我這點出息!
夜裏,我擠在硬板床上,久久難以入眠。
父母隻有我一個男孩。自打我入住六安小城,二老就跟隨小妹在農村居住,由姐姐和兩個妹妹輪流照顧著,不是本人不盡孝道,隻因他們確實不願住那鋼筋、水泥圍成的三室一廳,無奈,就兩地住著,端陽、中秋、春節老老少少才能聚在一起,平常我出差經過那個鄉鎮,也順便下去看望一下老人,來去匆匆,說不上幾句話就要分手,可每次我離開他們的時候,他們總是邁著踉蹌的雙腿,把我送到村口的大路上,目送著我,直到我的背影從他們視野中消失。老人大半輩子節儉慣了,一日三餐粗茶淡飯,也很少添置衣物,我們給的為數不多的生活費,大部分都沒有花去,每到孫子、孫女開學時,又轉給了孩子,這讓我和妻子頗為難受。老人家一分一分地摳,一分一分地攢,哪裏知道,出入高樓大廈的我們,為了麵子,為了人情,為了其他說不清的應酬,一頓餐飲,一場牌局,一次往來,就有可能花去他們幾個月的夥食!有時候,我把這些情況說與老人聽,他們不信,他們總以為兒子也像自己一樣,節約每一分錢。
次日,用過早餐,一家三口便告別了兩位老人。同往常一樣,不讓我們空手,父親把幾斤芝麻和半藍雞蛋裝進塑料袋中,遞給我,我不接,他就拎著,一直跟在我們後麵,走出村口,走向大路。我不忍看他踉蹌的步伐,更不忍拂了他的那份情,便接下袋子,四目相遇,我分明看到他慈祥的目光中流露出的一絲滿足和愜意,於是,我趕緊背過臉去,任淚水不聽話地悄悄溢出眼眶……..
路上,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依維柯汽車音響放出一陣熟悉的旋律,沙啞而蒼涼的男中音環繞著我,曲調很美,吐字也清晰:“誰的眼淚在飛,哪一顆是我流過的淚……..”我能想象出歌手捶胸頓足的神韻,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隻是,歌手詠歎的是缺失的愛情,我詠歎的卻是不滅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