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鬢歎了口氣又勸道“婕妤不要如此自苦,孟美人知道你是跟她開玩笑的,她……並不會介意的。”
“可我介意!”我拿起憶柳僵硬的手握在自己手裏,緊壓在胸口,心裏,是撕裂般的痛楚“當初我求死求活的時候,是她一直守在我的身邊,鼓勵我,安慰我。我知道,她是真心對我的。可是……可是我這心裏總還是時不時想起她曾經騙過我,她那樣對我……我卻……我卻仍是不能忘懷……”
是的,雖然她曾經騙過我,害過我。可是自從她把我當成朋友的那一天起,她的心,便已經為我敞開。當他人相信我臉上的微笑時,隻她能讀懂我眼中的哀傷;當我表麵聖寵無比風光無限之時,隻她勸導於我的困頓煩憂之中;當我躊躇滿誌的時候,她靜立於在遠處,當我悲觀失望之時,她又無聲貼近;我和她縱然可以長別,可以久無音訊,可以相視無言,可以不必時時想起,但,如今回憶,一切皆在溫暖之處。
如果她的命運從來不曾和所謂的前朝、天子、江山聯在一起,那麼,她本該成就的將是一世無雙。可是如今,她閉目合眼,釀成的卻是她的一世悲傷。
淚水終於撲簌簌的潸潸而下,一滴又一滴的淚珠滴在了憶柳那蒼白的臉上,我握著憶柳的手,默默流著淚,看著她蒼白的容顏許久,我才把她的手輕輕放回她的胸口,準備替她驗屍。因為,我絕不相信她真的是溺水而亡。
就在把她的手放下去的一瞬間,我的眼角之處,瞄到了她手心裏似乎有什麼綠色的東西。心中不禁一動,垂淚對綠鬢道“我知道宮中規矩,是不能燃元寶撒紙錢的。但我想為她盡一盡心意,麻煩你替我去準備點元寶紙錢,行嗎?”
綠鬢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我等她走遠之後,迅速按住憶柳手上的穴道,令她僵硬的手心鬆開,然後把她手心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她臨死之前死死拽在手中的,竟然是半片樹葉,半片梧桐樹的樹葉。
仿佛在數九隆冬時節墜入了滿是冰渣的河裏,我的心在冰冷徹骨之中載浮載沉,那怨毒忿恨的痛和麻木冰冷的苦,讓我眼中露出血色般的顛狂來。
是了,“葉”豈不等同於“夜”?
憶柳,你是想告訴我,你並不是死於意外,殺死你的,就是夜無色嗎?
是了,我知道,我早知道!!我早知道夜無色一定會報複我,可我為什麼就沒能好好保護你?
心痛如刀,我顫抖著雙手解開憶柳的衣衫,待得看到她胸口正中的位置儼然印了明顯是女子的烏黑的手印時,我再也忍不住,伸手緊緊將冰冷的憶柳抱進了懷裏,滴滴的眼淚終於滂沱而下。
是了,憶柳並不是溺斃的,而是被一個武林高手一掌打死再推於湖中的。而那個掌印的大小,分明就是女子的纖纖玉手,這樣的武功,除了含煙,還會有誰?
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般痛恨,這般後悔,這般想要殺人過。鋪天蓋地的仇恨好似將我整個人席卷。我真的好恨,恨自己明明猜到夜無色可能會對我們進行報複,卻仍是沒有阻止憶柳的外出。我恨夜無色的殘忍和歹毒,恨含煙的凶狠毒辣,更恨自己的軟弱和無能為力。如果我有含煙那樣的身手,此刻我絕對會毫不猶豫的衝進前靜福宮裏將夜無色和含煙全部殺死。
玲瓏流著淚,在青銅裏加上紅炭,然後細細將她的每一縷發絲都燙幹。等到差不多幹透的時候,她讓我將她抱起,然後仔細梳起了一個芙蓉髻。等玲瓏把頭梳好了,我的手也早已麻木僵硬,但我仍是不肯休息,緩緩的,緩緩的,將一枝枝鳳鈿金釵玉簪頭花,細細的,細細的,插於她的發間。
玲瓏擰了幹淨的帕子給我,我認真替憶柳擦拭了臉上的汙塵,再將她最愛的桃花粉薄薄拈開,均勻敷於她的臉上,使她蒼白灰敗的臉上顯出自然的紅潤來。玲瓏手上的那盒胭脂,是我親手為她做的,取名叫“金花燕支”,我輕輕蘸少量清水是用絲綿細細而蘸,抹於她的兩腮。憶柳最愛畫的是“晚來翠眉宮樣,巧把遠山學。”的遠山黛眉,於是,我學著她的樣,把她的眉毛畫成長長彎彎青青的,望之,果然如像遠山一樣秀麗。
貼花鈿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少的,“小舟簾隙,佳人半露梅妝額,綠雲低映花如刻。”憶柳最愛的是梅花妝,金箔剪裁的梅花花鈿早已備下,我細細將它貼於她的額間。接下來,便是貼麵靨,這也是她日常打扮時,必不可少的一個妝容。憶柳生前最愛在麵頰之上貼上杏花,那花枝自麵頰長長蜿蜒而下,直至波頸間,為此,我還曾嘲笑她是“一枝紅杏出牆來”。故此,杏花麵靨也是必不可少。之後,要在她臉上“描斜紅”,這次是由玲瓏為她而描,玲瓏細細而畫,不一會兒,兩道色澤濃豔的紅色月牙形妝飾便已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