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上)(1 / 3)

那是個雷雨夜,他永遠也忘不掉,巨大的閃電嘶鳴,像是要把整個天空撕成兩半似的。皇帝得了新子,是一位婕妤的孩子,他去後宮去看他的孩子去了。她初聞消息的時候還算鎮定,隻說自己累了,要歇息,命人退下。

隻有他沒有走。

等到大家都退下了,她卻沒有歇息,她忽然推翻了麵前的幾榻,在狂暴的雷雨聲麵前,這個聲音並沒有引起外麵人的注意。

他駭極了,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幾乎是不敢置信,以為是幻覺,在下一刻,他驟然想起,她是有失心瘋的。

所有的東西都倒一地,殿中隱約跳躍的燭火微弱而發澀,映在那瓷片的碎口上便有一種奇異而危險的光彩,他看著她撿起了那塊碎片,窗外的驚雷一閃,整個坤儀殿如白晝一般,照亮她扭曲而猙獰著的臉,一種從未有過的驚恐便從心裏生出,他跑過去,欲從她手裏奪過那片凶器。

她的手勁極大,他費了許多力氣才從她手裏摳出,他聽到她大聲地嘶吼著,為什麼,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為什麼,我的孩子,去了哪裏?!

她赤足散發,眸子裏是深入骨髓的悲哀,慕生心裏亦是一痛,跪下抱住她道:“母後,如果您沒有孩子,您就把我當作您的孩子好了。”

她一把把他推到地下,指著他,麵目猙獰可怖:“不,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孩子,不是!”

她痛苦地像一個孩子一樣蹲在地上,哭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到底去了哪裏!”

一顆心烈烈如焚,哪怕是肝腸寸斷也不過如此,他狼狽地倒在地上,一種無法言喻的痛苦當時就包圍了他,原來,這宮裏真的沒有誰是真心待他,連她也是這樣,原來,在她心裏,他不僅不是她的孩子,連一個替代品都不如,原來,原來……

絕望如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有一種窒息的痛楚,仿佛有人扼住他的咽喉,他再不能呼吸,整個身子都脫力了。

發作了。

這次發作很短,是其他發作的時候時間最短的,可是也是最清醒的一次。

他躺在地上,全身都無力地在抽搐,這樣地折磨竟讓他生出一種慰籍,至少在痛苦中,他沒有力氣去細思剛才發生了什麼,可以放任自己徜徉在記憶的海洋裏,不能自拔。

許多許多淚從他眼中湧出,這是他第一次哭,他父親在他麵前故去時,他亦沒有流下一滴淚,可是現在他隻想狠狠地哭一場,用盡全部力氣,然後昏死過去,再不醒人事。

有一滴淚無聲地流進他的嘴裏,他這才知道,原來眼淚竟是這樣的味道,又鹹又澀。

那年他十二歲,到了開牙建府的年齡,他向皇帝上書離宮,皇帝恩準。

那個孩子也沒過多久,就夭折了。

他是從線人那知道這個消息的,而整個中京還是一片茫然,匈奴並未上報。

既然柔安死了,這事就不必操之過急了,匈奴實力強悍,他和他的軍隊都需要時間去準備。

每次站在大梁堪輿圖麵前,他總會有一種逼仄之氣,大梁國土廣袤不錯,但東有南詔,西有諸國,尤其是西域,匈奴、西燕、鮮卑、柔然、回紇、月氏、樓蘭……種種勢力錯綜複雜,那一雙雙眼睛,看往中原的富庶時,總會透露某種貪婪和陰狠。

尤其是匈奴,自高宗敗於白登之後,愈發猖獗,可匈奴實力強大,就連蕭定也對它沒有什麼辦法。

正是因為匈奴的不敬,才致使整個西域對中原的輕視與不以為意。

匈奴不平,何以服西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