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兒。是什麼樣的女孩兒呢。像自己一樣萍水相逢送上門的這種?
季以菲想著想著,一直沒有睡著。
4.
季以菲從老竇房間出來之前要了他的電話,約他晚上一起吃飯,老竇把號碼報給她,她打了過去,電話響了一聲,老竇看了一眼說有了,但隨即放下了手機,並沒有保存她的號碼。
季以菲有些失望。
不過意外的是,那天下午的課沒有上,原因是有人打架,季以菲中午在八樓老竇那兒所以不知道,室友小曼在這麼短短一天半時間,就跟班上一個男孩兒打得火熱,趁著季以菲不在房間,小曼把男孩兒叫到房間裏去了,哪知道另一個對小曼有意思的男生帶了幾個人破門而入,就這麼打了起來,其中一個人被打破了腦袋,老師和主管送他去了醫院。
整個培訓班兵慌馬亂的,其他人趁著不上課都跑出去玩了,剩下季以菲一個人,想想還是給老竇打了電話。
老竇在房間理貨,亂七八糟的東西攤了一地。原來他流浪的資金是這麼來的,一路代購,走到哪兒看到有不錯的東西就拍照發在網上,有人要的話,打款過來,他再去買下來發快遞給對方寄過去。老竇就是一個流動的網店,零庫存零墊付,每個城市他至少都會待上一周左右,留一天時間專門買東西發快遞就行,還有些店直接就可以幫你發快遞。
竟然有人是這樣生活的!
真的有那麼多人買東西嗎?季以菲問。
老竇整理著清單,嘴裏叼著煙,滿不在乎地說,你自己不也是賣東西的嗎,沒那麼多人買東西,咱不是都餓死啦!
季以菲這才意識到,差點又角色轉換不過來了。
那天下午季以菲一直在老竇的房間幫他整理之前的貨,大到衣服首飾,小到郵票明信片馬克杯,買什麼的都有,老竇眼光還不錯,那些東西很多季以菲都很想要,老竇說他的顧客小女孩兒居多,他懂得小女孩兒心思。
季以菲盤腿坐在一堆貨物裏麵,空調溫度打得低,老竇給了她一件自己的襯衫穿在身上,屋子裏有香煙味,平時她很討厭二手煙的味道,但這個夏天的下午,她覺得有時香煙味兒也沒有那麼無法忍受。
下午的課程改到了晚上,老竇原本約季以菲吃晚飯的計劃也取消了,老竇隨手就約了其他人,還是個女的,季以菲突然覺得,有些小小的失落。
如果老竇離開這裏之後,也會在地圖上這座城市的位置畫上一朵小花嗎?
可能,自己還沒有達到那種資格!
5.
冒充崔淩的第二天終於結束了,那晚的課程結束之後季以菲下樓在酒店大廳坐了半小時,心想也許會遇到老竇,但一直沒有,手機拽在手裏,始終也沒有響。後來崔淩發了條短信,冒充崔淩倒計時隻剩下一天啦!
季以菲坐在沙發上呆呆地望著前台掛著的顯示各個國家時間的鍾,有種悵然若失的迷茫,好像已經有點習慣自己是崔淩了,現在有人喊“崔淩”,她會自然地回過頭去笑容滿麵地答一聲“哎”,別人問她你以前是幹什麼的,多大了,在哪裏上的學,有沒有男朋友,她都按照崔淩的履曆來回答,季以菲現在是崔淩的肉身。
包括老竇。
季以菲對老竇說說的經曆都是崔淩的,也就是說,除了老竇看到的季以菲這個肉身,其他關於季以菲的了解,其實都是崔淩。季以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當時那一瞬間隻是迫於無奈,後來卻有一種坦然,也許是因為老竇閱曆豐富,而自己,除了上幼兒園的時候跟崔淩爬樹從樹上掉下來摔斷腿之外,就是讀書,別說早戀,連一場正兒八經的暗戀都沒有。
如果是這樣的自己,該跟老竇談些什麼呢?她控製不住的心虛,而以前崔淩那些讓她不屑的經曆,現在竟然成了她拿來在有好感的男人麵前偽裝的道具。
崔淩十四歲的時候開始第一次戀愛,被老師知道之後通知了家長,因為那個男孩兒家在當地很有聲望,崔淩被迫轉學,去了縣裏的另一所學校,中考結束之後,十六歲的崔淩就去了附近的工廠打工,開始了她的第二次戀愛,幾個月後,崔淩懷孕,男孩子害怕,一走了之,崔淩是自己吃藥在家打的胎,當時季以菲每天放學都去她的小宿舍陪她,親眼看著她吃了藥之後疼得用腦袋撞牆,血流了一地。
身體恢複之後崔淩報了夜校,每天晚上去上課,認識了當時教英文的老師,是個已經快結婚的男人,但那件事不能怪崔淩,崔淩並不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他們在一起之後有一次老師的女朋友鬧上門來,一夜之間流言四起,老師離開了夜校,崔淩也沒有再去上課。
之後崔淩一直沒有談戀愛,一直到幾個月前才有了現在這個男朋友,空白的這幾年她一直很努力,當過流水線上的工人,做過公交車的售票員,擺過地攤兒賣衣服,當過快餐店的小時工,今年她才二十歲,已經當到那家品牌女裝店某家門店的店長。
崔淩家境不好,媽媽在她十一歲那年突然得病去世了,之後隻有爸爸帶著她,女孩子的事一個粗枝大葉的大男人完全搞不明白,崔淩工作之後爸爸也去外地打工了,偶爾奶奶會來看她,其它時間她幾乎都是一個人過。
而季以菲跟她完全相反,從小一帆風順,雖不算富裕,但從沒吃過苦,也沒離開過家門半步,崔淩以前常常來季以菲家玩,有時幾天都住在她家,後來漸漸的不來了,季以菲也知道爸媽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喜歡崔淩,甚至不希望女兒跟這樣的朋友來往,所以她不來的時候季以菲就去她家找她,一直以來,在同性朋友這方麵,崔淩隻有季以菲這麼一個知根知底的死黨。
但現在看來,崔淩是自由的,老竇是自由的,季以菲從沒覺得自己不自由,是因為以前她根本不知道別人究竟是怎麼活的。
那天晚上季以菲沒有在大廳等到老竇,也沒有收到他的短信,當然也不可能去他的房間敲門,她獨自回了房間,小曼去了醫院沒有回來,她一個人輾轉反側,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的。
6.
原本應該是最後一天的課程,大早老師通知因為之前的事延伸到一些問題,培訓再延續一天,季以菲聽到這個消息心都涼了。跑去廁所給崔淩打電話,告訴她這個噩耗,崔淩大概正在走路,氣喘籲籲地安慰季以菲,要不然下午我過來換你吧,我男人馬上就走了。
季以菲如釋重負。但掛掉電話又有點不想崔淩過來,崔淩來了,老竇怎麼辦?
季以菲突然有點害怕讓老竇見到崔淩,其實即便自己這麼默默走掉,老竇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奇怪吧,不過是偶爾遇見的一個女孩兒罷了。可是季以菲有些不甘心。
崔淩又發一條短信過來,我現在就來找你,估計中午能到,你就解放啦!
剛好同住的小曼因為打架事件已經走了,其他人季以菲鮮有接觸,加上在這兒都穿著職業套裝,又是一樣的發型,每個人都長得差不多,應該不會被認出來。
但就在這一瞬間季以菲有了想法。
她發了條短信給老竇,我要走了,你呢?
老竇沒回,季以菲一直等到中午,本來已經死了心準備等崔淩一到就離開,回去當自己的季以菲,崔淩的插曲結束了。結果中午的課結束走到一樓發現老竇坐在大廳的沙發上,不時抬頭望望,看到自己露出笑容,站起來打招呼,我一直在這兒等你呢。
季以菲笑笑,老竇說,我送送你。
季以菲看著他的臉,沒有刮胡子,皮膚粗糙,帶著一頂灰色的漁夫帽,她突然拉住他的手臂,老竇,我能不能跟你一起走?
老竇像沒聽明白似的,你說什麼?
季以菲又重複了一遍,我跟你一起走,我現在回去拿錢,你在這兒等著我,你去哪裏,帶我一起去就好了!
老竇反應過來哈哈大笑,別傻了,你有你的工作生活,跟我走,走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再說,我從不跟別人一起上路啊!
季以菲站在他對麵,咬著嘴唇看著他,不再說話,她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來打動老竇帶自己走,去感受他的世界。
就在這個時候,她看到了崔淩,崔淩風塵仆仆地站在前台,一眼就看到了她,喂!她壓低了聲音朝她揮手,大廳沒人,空蕩蕩的,顯得崔淩的聲音格外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