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定時炸彈(2 / 2)

近在咫尺,一對母女都沉默了。

咽了口唾沫浸潤了一下自己幹澀的喉嚨,林萃先打破了尷尬的局麵,問道:“得到這樣的好成績,你開心嗎?”

“你呢?將自己流放到孤島,讓女兒活得如同孤兒,你開心嗎?”羽悠不答反問。

“羽悠,別這麼說,媽媽會傷心的。”林萃想努力分辨女兒臉上的笑意是不是嘲諷。

她尷尬地看了看四周,幸好幾個安保人員都不是亞裔,沒人能聽懂她和羽悠在說什麼,她的笑容裏有了一絲歉意甚至是謙卑,盡量壓低聲音說道:“媽媽是默默關心你的,隻不過,在照顧你的生活方麵,蓮姨比我做得更好,所以……”

“所以,你缺席了母親的職責?你當然是關心我的,否則也不會在多年前,用一次拙略的催眠,為我編織謊言?”羽悠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她的話。

羽悠毫不客氣地拆穿了她當年的愚蠢做法,令林萃感到猝不及防,她臉上一陣發燒,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測。

她嘴裏喃喃地重複著:“你怎麼……不,不可能,那不可能……”

羽悠輕哂一聲,道:“人人都說你畫畫走心,欣賞畫作為什這麼馬虎?我的複賽作品難道你沒有看懂?”

林萃回憶起那幅憑窗遠眺的女子,記得,她第一次看到那幅畫時,曾一度感到不安,那不僅僅因為自己和畫中的主人公酷似,她也留意到了與主人公互為關聯的男子影像……當時,她不知道那幅話的作者,還以為那些意向隻是一種偶然的巧合。

真實,真實的虛像,莫非女兒知道了一切。

仔細想想卻又覺得不可能。根據催眠師所說,羽悠隻會將催眠中的心理暗示投射到她的回憶中去,不會記得那場催眠。

羽悠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口氣卻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這當然不是我回憶起來的,而是另一位更優秀的催眠師給了我明確的提示。”

一個定時炸彈終究還是要爆炸,林萃痛苦地閉上眼睛,等待女兒的哭泣和控訴,然而,小沙龍裏靜得一點兒聲音也沒有。

難道說,這顆炸彈被成功拆除了?

林萃睜開眼睛,看到羽悠與她對麵而立,靜止如一尊雕像,然而,這尊雕像正在靜靜地流淚。那種無聲無息的哭泣擁有最摧毀人心的力量,林萃感到心中劇痛,眼眶一熱,淚水順著麵頰汩汩流淌下來。

她聲音顫抖地說:“我……是為你好……”

躲去遙遠的荒島,逃到自己熱愛的繪畫事業當中去,這一切都是形式和借口,她想要逃離的是曾經的回憶,她沒辦法天天麵對著自己的女兒而不去想那個人,更加無法麵對橫亙在她和女兒之間,那一係列精心編織的謊言。

“如果你為我好,就應該懂得,一個孩子失去了爸爸,這已經是一個板上釘釘的不幸,在這種前提下,她不能再失去媽媽!”

羽悠的聲音不大,林萃卻垂下眼眸不敢和女兒對視。

隻聽她繼續說到:“你不是為我好,而是為自己好。你想把一個從我們身邊消失的人,永遠留在我們生活裏,你裝成他給我寄生日禮物,暗示我,曾經我們擁有過美好回憶。虛構出來的美好對你來說或許很重要,卻為什讓我承受背後最殘忍不堪的結果……”

說著,羽悠猛力從領口處拽下項鏈,斷掉的金色細鏈末端,一個琺琅鑲金的玫瑰十字的項鏈墜平躺在她攤開的掌心中,說道:“這也是謊言的一部分,對你來說最珍視,最重要的東西,險些害了我同學的一條命。”

林萃睜大空洞的眼睛,那雙眼睛霎時又盈滿了淚水。

羽悠仿佛沒看到媽媽的痛苦,平靜無波的聲音從她口中流淌出來,幽冷而理性:“在很長的時間裏,我都對那些心理暗示深信不疑。努力追尋那些回憶碎片,想從中看清爸爸的臉,我的嚐試屢屢失敗。我自責,盡管那些回憶已經年代久遠,自己怎麼可以說忘就忘了,而事實卻是……他從沒在我的生活裏出現過。”

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麵頰簌簌滑落,落進腳下葡萄藤紋飾的手工地毯,她眼裏卻依然是譏誚笑意。

“別再說了。”林萃閉上眼睛,一行清淚無聲滴落,沒入她白色絲裙的順滑紋理當中。

再次睜開眼睛,淚光中羽悠的畫作漸漸模糊,她覺得,自己第一次這麼清晰地看到被扭曲的時間,被還原的記憶,還有破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