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其中一隻調勻顏料,蘸取一些在調色盤上試了試色,然後,她屏息凝視畫布的右下角,當油畫筆親吻畫布的那一瞬間,她身體裏充溢著某種光明的能量,從心底灌注到筆端,顏色一點點在畫布上暈開,她點染描摹,寥寥幾筆,一隻引頸而歌的天鵝躍然紙上。
她選了支更細些的筆,從天鵝的頭頸到全身,一點點雕琢羽毛細膩豐富的層次感,賦予天鵝橘色腳蹼以生命的溫度和柔軟,再強調出光線的明暗對比。
筆端鋒毫觸碰畫布的微妙彈性與順暢,仿佛是一種極致的享受,混合顏料的美妙味道裏染上了夏花的香氣,愉悅著她燃燒的神經。
像個任性的小孩,舍不得停下有趣的遊戲,隨著天鵝的樣子在畫布上越發活靈活現,她手中的筆滯澀下來。
在最後一筆上,她停駐良久。她對自己說,不能再停留下去了,那樣一來,這一處著色太深,會影響天鵝的生動感……
當她用鬆節水稀釋、洗淨調色盤和畫筆上的顏料,用餐巾紙反複沾幹,放回原處之後,這個畫室裏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可惜那隻鵝太小了。”空曠與昏暗中傳來羽悠的一聲輕歎。
記不清是在什麼時候,她找了個借口,將康州新家,媽媽放在這裏久置不用的畫具統統扔掉了。
一整個暑假,她都在用最大的意誌力壓製著自己的“毒癮”,她遠行歐洲、準備標準化考試、練鋼琴、練擊劍、瘋狂地閱讀書架裏的藏書,唯獨沒有上三樓,去看那間空蕩蕩的大畫室。
林萃——那個世人眼中為畫成癡的女子,超脫到一念執著,舍棄所有的境地,而她竟然是她唯一的女兒。
每每想到這件事,她就對自己感到厭惡,甚至是害怕。自己身體裏也流淌著那種瘋狂的血液,而她隻想做平凡普通的自己,不想看著自己像媽媽那樣毒癮發作。
當黑夜來臨,她躺在床上,四周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切歸於靜謐,她還是會不自覺地伸出手來,在虛空中描繪……
此刻,一張白色的畫布鋪展在她眼前,月色下,一如新下過雪的校園,屋子裏彌漫著油彩的特殊氣味,這能緩解她心頭的某種莫名焦慮。
她想象著順滑的鉛筆芯摩擦過粗糲畫布微妙感覺,垂眸,驚訝地發現,不知不覺間,一支鉛筆已握在手心裏。
自己會在一片空白上留下一些什麼呢?想到這裏,握著鉛筆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背後傳來輕微的呼吸聲,她嚇了一跳。猛然回頭,卻發現辰辰眼含笑意地站在她身後。
“雅興不淺。”辰辰的聲音清越好聽一如往常,羽悠卻從裏麵莫名聽出些許促狹之意。
“不,我不會畫畫。”羽悠像被火燙了一下欲蓋彌彰地強調著。
辰辰的視線挪到羽悠顫抖不停右手上,不禁蹙眉,她白皙修長的拇指、食指和中指牢牢扣住手裏的鉛筆,筆杆並沒有像平常寫字時那樣豎立在虎口上方,而是被握在手心裏。
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握筆方式,由於太過用力,她精巧的指節處,皮膚皺起來,泛出不回血的蒼白。
辰辰眼中閃過一道光,淡然一笑,道:“好了,快放下筆吧,我知道你不會畫畫了。”
***
兩天前,羽悠和勞倫失聯了。
最後一次聯絡勞倫時,她回複說:馬上就要回美國了,心裏還有點兒舍不得。
不舍什麼?想必是這次歐洲之行非常難忘,羽悠如是想。
從第一條未回信息起,羽悠就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往日,她哪怕隻發幾個字,勞倫也會第一時間回複一大堆內容,還經常是圖文並茂。
這四十八小時之內,她給勞倫發了二十幾條信息,卻始終沒有得到一條回複。
勞倫遲遲沒回到學校,羽悠感覺自己就像地震來臨前的小動物般抓狂。她試著撥打過幾次勞倫的手機,都在關機狀態。
盡管她不斷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或許,勞倫隻是遊玩太累,回家去修養幾天,然而,心裏那種不好的感覺,任憑她做什麼也壓製不住。
羽悠先去找了負責女生宿舍管理的詹妮弗老師,又去托馬斯主任那裏詢問,甚至還去了農太太家,他們勸羽悠不必多慮,勞倫去歐洲度假,改變行程延長出行計劃也是完全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