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九黎一怔:“阿羅?”
那人一震,麵色沉下來:“你怎麼知道我小名?你見過我爹娘?”
“嗯,他們很想你。為什麼一直不回去?”木九黎盯著阿羅。
一直冷硬著臉的阿羅終於在聽到爹娘時神色一軟,眼神微黯,沉聲道:“是我不孝。但我想先找你們問清一件事,”頓了頓:“寧玦少爺是跟聆鬆先生一起走的嗎?”
“是。”
“那花樹姑娘呢?她有沒有活過來?”阿羅的語調稍微急切了些。
“你知道花樹?”季翎詫異道。
“嗯,我知道她為聆鬆先生做了什麼,也知道聆鬆先生為她做了什麼。現在聆鬆先生出來了,那她呢?還活著嗎?”
木九黎和季翎一時怔住。
一直看著阿羅的季暄此刻忽然悟道:“你在花樹記憶裏出現過!你就是那個殺蘇桓的黑衣人!”目光瞬間湧現出敵意。
“花樹她……沒有活下來,但至少,她消散時是笑著的。”木九黎低下頭。
“是嗎……”阿羅輕喃。
“你又是為什麼掩藏身份幫寧玦?為何會假死?”季翎問道。
“是花樹姑娘讓我找回了人性。”阿羅慢慢講起了他的過往。
自阿羅出生起,便與爹娘住在那小農舍裏,但他從小就不喜歡學習耕作之道。小時候的他總是往花樹穀跑,看著繁盛華美的花樹,開著美不勝收的花。看著來往遊玩的人穿著各色鮮豔的衣裳,臉上帶著輕鬆的笑,而自己身上永遠是破舊的灰布衣,帶著幹完活的汗跡,心中便說不出的難受。
阿羅很喜歡那棵花樹,卻從不在人多時湊過去。待到夕陽將至,遊人都散了,他才走到樹下,這個時候的花樹就仿佛為他一個人而開。
夕陽裏的花樹,是他單調童年裏最瑰麗的一角。
稍稍長大一點後,他開始明白那股難受叫自卑,叫不甘心。他在一個夕陽裏向花樹許願,不要此生做一個農夫。
後來阿羅遇到了一個雲遊的老頭,老頭說他根骨不錯,適合練武。他開始跟著老頭苦練武功,幾乎成癡。爹娘念叨了一陣,終究還是任他去了。隨著武功一點點精進,他仿佛看到了出人頭地的希望。阿羅覺得,是花樹聽到了他的許願。
二十歲及冠那年,阿羅不顧爹的阻攔和娘的哀求,義無反顧地入了城。然而空有一身武功、無家世又不曾念過書的他過得並不順利,心灰意冷之時,他被招進城主府當侍衛。
管家見他武功高,便問他願不願意做暗衛,可以得到比一般侍衛多得多的東西,而要求隻有一點,拋棄良心。
阿羅沉默了很久,點頭。
暗衛的世界是見不得人的黑暗,永遠浸浴在血色裏,滾燙的血濺在臉上,鮮活的生命在刀下倒下。殘忍地,沒有感情地,隻知道執行命令地揮刀。
剛開始阿羅每晚從白骨與血河的夢境裏驚醒,後來便漸漸麻木,臉上永遠冷硬著沒有表情。
血色之上的地獄,卻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一步步成為了城主府暗衛統領。隻有在每月給家裏的爹娘寄回銀子時,他會有一瞬想起自己是阿羅。阿羅,簡單得傻氣的名字。
那天他被派去殺掉聆鬆,看到聆鬆時,他有一瞬想起這人是在自己落魄時贈過他一幅字讓他以字換錢的聆鬆先生,但也隻是一瞬,手中的刀便毫不猶豫地揮了下去。
這個當初他發誓要報答的人倒在草地上,血染白衣,亦濺在了他臉上。阿羅怔怔站著,直到看到那棵熟悉的卻不再開花的樹,他猛然意識到了這裏是哪裏,這裏是幼小的他曾日日流連的花樹穀啊!是他心裏最幹淨最美好的地方,而他……竟然在花樹麵前殺了人……
一個晃神,他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狠狠撞開,他抬眼便看到了一個綠衣姑娘跪在聆鬆的身邊,他從沒見過這樣靈澈纖婉的女子,也從沒有見過這麼悲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