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它從一次漫長的發呆裏回過神來,驀然發現身前站著一個年輕男子。
以為又要聽到一通無甚新意的讚美,它無聊地望向別處。可過了半晌,那男子也隻是靜靜看著它,一言不發。它這才認真打量起這個男子,是個普通人,一身素淨白衣,書生模樣,五官生得不錯,但比他更好看的它也見過不少。隻是他身上這般溫和幹淨的氣質卻是它難得見著的。就在它以為他要站成木樁時,男子清潭般的眼忽然微微彎起笑意。
“你已經開了數月的梨花了,為何不見結出梨子?”
它微驚,竟然已經有數月不曾換花了麼?同時又有些惱意,它才不是一棵普通的梨樹呢!它晃了晃身子,素白梨花立刻褪成了一樹明豔紫薇花。它有些得意地看向那男子,卻見男子眼眸裏的笑意沉成了溫柔光影,他看著它,微微笑著:“都說你可以開遍天下花。你的花,是為他人開的,還是為自己開的?”
這次它怔住了。它聽過很多人的驚歎,很多人的讚美,很多人的猜測。卻從不曾有人這樣問過,它的花為誰而開。
“一直開著不同的花,是因為沒有找到最喜歡的吧?”男子輕聲道。而它傻傻看著他,枝葉都不動了。
微風拂過。有嫣紅的紫薇花瓣擦過男子溫潤的眉眼,落在素白的衣衫上,格外好看。
那一刻,他的模樣在它的視線裏格外清晰。它想,這會是它一千多年來記住的第一張臉。
畫麵在這裏定格。
“是蘇桓!”季暄和木十夏看著畫麵裏的白衣男子,驚住。
之前的景象裏所有的臉都是模糊不清的,隻有蘇桓的麵容十分清晰。
兩人回頭看向蘇桓,卻見蘇桓彎著腰,手緊緊按在胸前,極力壓抑卻仍止不住地大口喘著氣。
“你怎麼了?”兩人焦急問道。
“沒……事,常……有的。”蘇桓艱難答道,即使痛苦得雙眉緊蹙,眼裏依然溫沉如潭。隨著他再次凝神,四周的畫麵再次悠悠流轉……
***
它看著身前來來往往的人,有些失落。那白衣男子自那日初見之後,已經許久不曾出現了。難得它記住了一張臉,卻連第二麵都見不到嗎?
正當它鬱鬱地準備小睡一會時,忽然聽到了那個讓它瞬間清醒的熟悉聲音——“不知長安君為何邀我來這裏?”
它循聲望去,果見那白衣男子正緩步走來。他旁邊還有個錦衣華服模樣風流的年輕男子,想來就是他話中的長安君。
被稱作長安君的男子哈哈一笑,道:“聆鬆可還記得許過我一幅畫?”
“不曾忘。”白衣男子微微一笑。
它有些愣神,原來他叫聆鬆啊。鬆樹沉靜的氣質的確和他很配呢。正想著,那長安君忽然目光一轉,手指向了它:“就請聆鬆公子為我畫畫這天下無二的花樹吧。”
它吃了一驚,白衣男子也有些訝異:“此樹可開遍天下花,不知長安君想讓在下畫哪一種?”
“就挑你覺得最美的來畫,如何?”
“那就得讓長安君多等上一段時間了。”
“無妨。”
兩人還在說著什麼,它卻徹底失神了,在他眼裏它最美的樣子會是怎樣呢?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湧上來,它猜,這種情緒就是期待。
從那以後,白衣男子便時常來平原看它,有時隻是站一會,有時會帶上一個小案在樹下呆上一整天。它喜歡故意抖落些花瓣,看花瓣落在他白色的衣衫上。它還喜歡看他低著頭在小案上寫字的樣子,執筆的手修長白皙,溫潤的側臉上神情認真,寫出的字優雅而不失風骨,還有在紙尾署上“聆鬆”時那抹不自覺的淺笑。這些它都看得很仔細很仔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