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踏進城,街市繁喧呈然眼前。滿眼紅閣綠瓦,陽光錯落在飛簷之間,高低飄揚的商幡掩映著各式的匾額,青石板磚的大道上人流喧鬧,偶爾有車馬粼粼而過,又淹沒在眾多的小攤鋪不斷傳出的各式吆喝聲裏。
這安城雖處燁國邊陲,但卻是曄國北境眾小國進入燁國的必經之路,再加上是離天下聞名的玉珈山最近的城,故而有此繁華。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街上。季翎一路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兩邊商鋪,在看到一個擺滿紙扇的小攤時,嘴角笑意加深,對木九黎說了句“稍等一會”,便走了過去。
木九黎沒有說話,唇卻緊緊抿起。
自從八年前被師父帶到玉珈山,這還是九黎第一次下山,這樣的街市繁華更是她從未見過的,本該新奇欣喜,但此刻的木九黎卻全無心情。下山之時十夏歡欣雀躍的模樣猶在眼前,如果十夏看到這街市景象,定會樂得四處撒歡吧。可是如今……隻有十三天了,若是找不到暗魅的回憶,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看見十夏天真燦爛的笑容,再不能聽到那聲聲清脆的“阿九姐姐”?連季暄的聒噪都會徹底消失?滿心滿腦都是沉重與不安,這周圍街市越熱鬧,木九黎就越發無法冷靜。
她隻想要快點找到線索,不想浪費任何時間。可是季翎此刻卻在小攤前悠然擺弄著紙扇,還偏著頭和賣紙扇的阿婆聊著什麼。木九黎不知道季翎在說什麼,隻是目光盯著他臉上的笑意,心裏便有一股無名的怒氣升騰起來,時間如此緊迫,他怎麼可以這麼淡染悠哉?他怎麼還可以笑得出來?他就不為季暄和十夏擔心嗎?
眉頭越皺越緊,心裏的憤鬱魔障般越燒越烈。當季翎拿著把折扇勾著抹微笑走回來時,木九黎心底那根緊緊繃著的弦終於猝然斷裂,滿心惱怒一路燃燒進眼裏,直直瞪向季翎。
季翎對上木九黎的目光,怔了怔,揚起手裏折扇在九黎眼前晃了晃:“怎麼了?”
木九黎一把揮開眼前折扇,眼裏的怒氣毫不掩飾:“你還有心思買扇子?”
季翎頓住,嘴角的笑容終於緩緩散去,眸色微深,他默然望著木九黎良久,又垂下眼,手撫著紙扇輕聲道:“阿暄曾有把紙扇,從小就帶在身邊,卻因為我弄壞了。我答應了他會再送一把。”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木九黎一時微僵,不自覺地咬緊了唇。原來季翎並不是不掛念的……但即使明了了這一點,心裏的火焰依然亂竄著找不到釋放的出口。就在木九黎無比煩亂的時候,季翎忽然微一俯身,那雙深墨色的桃花眼映出九黎怔然的臉。四目相對間,木九黎第一次如此近的看著他那雙燃著光的眸子,四周街市的喧鬧一瞬遠離,九黎仿佛被拉進了他眼裏灼灼綻放的桃林,滿心煩悶也被那燦爛而悠然的光華震住了。
少年清越又帶著點喑啞的聲音就這樣直直傳進木九黎心裏。
“九黎,你太緊張了。”
“不管怎樣都是在走,何不邊走邊欣賞欣賞四周繁華?”
“我知道時間緊迫,我也很擔心阿暄和十夏,可是盲目的焦灼能改變什麼?縱然想要一刻不停地趕路,也該先找到前進的方向呀。目光隻望著前方的話,可是會錯過很多東西的。”
木九黎緊咬的唇慢慢鬆開,季翎的話像是張揚的風拂過她心頭找不到出口的煩悶,讓她重新恢複冷靜。木九黎偏過頭去,想到剛剛自己的激動,耳尖有點發燙,低著頭小聲說了句“對不起”。
季翎看著她的樣子,嘴角一勾,笑出聲來,就在九黎的歉然快變成惱怒時,季翎忽然止住笑,正色道:“現在有個迫在眉睫的問題。”
“什麼?”
“我們身無分文。”
木九黎一愣,的確。下山時季暄說從未體驗過身有家財的感覺,堅持要把所有錢財背在自己身上,其他人便也樂得清閑。所以九黎和季翎身上什麼都沒有,可是……“你的扇子怎麼來的?”
“這個……跟阿婆說話時我一直在把弄這把扇子,離開時阿婆問我喜歡為什麼不買,我說沒帶錢袋,阿婆就送給我了。”季翎笑得一本正經,但木九黎敏銳的直覺讓她注意到了他眼裏一閃而過的狡黠。她又一次覺得季翎這樣做是不對的,卻依然說不出個所以然,默然片刻,她悶聲道:“跟阿婆說了那麼久,問出什麼了嗎?”
季翎挑眉一笑,轉身向前走去,藏青色身影在人群中愈發顯得挺拔。
“跟我來。我找到進入城主府邸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