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3)

坐牢的滋味也許別人不大清楚,但我可是老客戶了,甚至可以說我對牢房產生了一種特別的感情,總時不時掛念那裏的生活,也許主要是裏麵的夥食太好了,還很注重營養搭配,至少比我們養老堂老媽子做的飯強多了!再者無論哪所牢房的體育設施都比較齊全,裏麵的犯人都特有追求,不像我們現在不是麻將就是牌九,要不就和豬玀一樣吃吃睡睡,睡睡吃吃,每天隻為了打發時間而活著,隻等著某年某月某一天閻王派小鬼來索命了!也許我太憂鬱了,什麼時候都覺得空虛。也許我上輩子是個幽怨的戲子,在戲裏的愛情故事中沉醉,在無愛的塵世中鬱鬱而終。愛是虛幻的,如夢境、如泡影,一切都是不現實的,還是一個人單身好,自己對自己好便可以了,感情總是靠不住的。空虛是與生俱來的,是不可消除的,它隻能暫時避開我,卻不能永遠消失。空虛好比一個多情的女子總縈繞在我身邊,它總是不忍離去,它總是舍不得我被膚淺的女子俘獲。現實如同夢境,夢境仿似現實,在現實和夢境中找不到一絲絲希望,隻籠罩在無邊的夜色中享受虛空世界中特有的孤獨;天堂如同地獄,地獄仿似天堂,在天堂和地獄之間遊蕩著我和我的孤寂,隻在渴求輪回中享受無法輪回之福。

牢房不單是健身器材多,而且藏書也很豐富,就連著名編劇關希聖也覺得雖然洪洞牢房的藏書不及禮部典藏室,但至少開放的書籍比禮部多了近一倍,又有人覺得主要是禮部的書早被篡改的麵目全非,隻有在牢房裏才能找到比較原始的版本,反正牢裏也沒幾個人肯讀書,所以官崽們也懶得去牢房文化審查了。而錢句踐卻認為關編劇去牢房看書不是因為書籍多,而是覺得無論戲場還是宅院裏都醞釀不出靈感,隻有在高牆大院的囚禁中才能找到靈感,隻有身體不自由了一個人的潛能才會被激發,隻有囚禁中思想才能在文字的天空裏展翅飛翔。我覺得這和身體自不自由沒有關聯,像唐伯虎這種藝術天才就善於在生活中找靈感,關希聖去牢房編戲隻不過在做秀罷了!

一聽到唐伯虎,學士們像哈巴狗似的跟在我屁股後想從我這多少挖點唐伯虎的隱私,其實無論唐伯虎是情聖還是才子,都和我們刺客沒有關係,周學士針對唐伯虎有過在寧王府任職的曆史遺留問題馬上對唐伯虎的政治立場和道德操守開始質疑,並提出如果這些負麵新聞是真的會不會影響唐伯虎作品的銷量?我反複澄清我隻是小角色,又不是關希聖之流的文化圈人,怎麼可能對唐伯虎有深刻了解?況且我在寧王監獄坐牢那陣唐伯虎已經走了半年啦,我和唐伯虎不可能見麵的,錢句踐就更沒機會了!倒是關希聖生前曾說就算唐伯虎附逆我們也沒必要質疑他的藝術天分,好比唐人不會因為李白曾跟隨永王李璘叛亂就懷疑李白在詩歌界的地位一樣,藝術和政治是兩個不同的圈子,放在一起講本來就不客觀,文學的泛政治化便是文學的災難。況且成為思想上的精英比成為道德上的精英要有力量,而唐伯虎就是這種百年難遇的天才,至少比門生滿天下的王陽明繪畫天分和文學造詣都高了不知道幾個層次。

不知道是學士們覺得我一個老頭太膚淺還是被關希聖的厥詞嚇怕了,在我吃了兩天翰林院的小灶後又開始重溫養老堂的憶苦飯,我總覺得這些名利雙收的讀書人可能是嫉妒唐伯虎的才情和天分,也許在他們眼裏一個科場舞弊者不可能會有那麼好的詩文出來,或許在他們觀念裏一個靠春宮圖起家的畫家永遠不可能登上藝術的殿堂,總天真地以為是抄襲某某大官的詩文,或者有個幕後槍手在替唐伯虎捉刀。

也許世人沒有一個人相信錢句踐會去刺殺王守仁,可在我們業內人士看來卻再正常不過了!當然我也沒心腸給那些多嘴的學士講這些道道,我不想讓最好的朋友死後背個罵名,我所說的隻不過是一個老人的自言自語罷了,隻不過是說出一些真相罷了,世人相不相信我管不著。

錢句踐日記裏這一段應該很精彩,可惜被梅家莊鄒小牛的母親剪去做鞋樣了。我們今天隻能看到一段關於王陽明先生的記載。我知道這段記載一公布,全天下王學的門徒會找出很多證據來反駁我,甚至各地官府也會驅逐我,但是對於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來說,苟活在世上怎能比得上探究事情的真相有意義呢?也許錢句踐喜歡在日記中作偽,讓後人在謊言裏看到一個英雄的館陶伯;或許錢句踐是清白的,隻不過受了“天殺”王麻子的蠱惑;也許錢句踐和王麻子都沒有說謊,王陽明本來就是這麼一個虛偽的哲學家;或許王陽明是一個有大是大非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罷了!

大家也許還記得正德十四年的元宵慘案,具體情況我就不再重複了,官方輿論一致認為那次慘案是寧王策劃的,但寧王被擒後也沒找到有力的證據。然而個別細心的學術精英很早就提出疑問:如果說是寧王策劃,他並沒有在騰王閣附近操練兵馬啊?為什麼所有的江西官員都沒有到,隻有王陽明一人趕到了?事實上這次慘案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王陽明,那王陽明策劃的動機就最大,莫非寧王作了王陽明的替罪羊?

想這些無聊的東西實在太累太費神了,我隻是我,我是為自己活著的,又不是為王陽明或錢句踐活著的!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我隻想安度晚年,隻想回歸自己的生活。我不想在回憶中死去,不想讓別人在我的自傳裏看到的都是別人的影子。錢句踐可以說是刺客的驕傲,是官方記錄中曆史最清白的人,以前那些熬到禁軍教頭甚至兵部尚書的師兄們雖然個個活著聲明顯赫,死後無一不被抄家滅族的,甚至有位師兄死後還被戮了屍,能撈上個子孫發配充軍妻女做軍妓就算祖上積德了,留個全屍也算老天有眼呐!我還是不說錢句踐刺殺王陽明那攤子事兒了,畢竟他和我情同蜈蚣的手足,再說我也不想再受那份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