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叼著煙卷看報紙的趙振民,一見他進來就樂了。“怎麼著,未來的所長大人巡視完畢了?大過年的,還這麼兢兢業業的,犯得上嗎……”
“你子,又拿我開涮。別,還得虧我轉悠了一趟。西邊拐角那院兒都冒煙了,有人放炮把一個廚房的土箱子引燃了,差點就燎著了油氈頂。總算及時,沒出大事……”
“嘿,辛苦辛苦!我麼,最服你!你要不幹警察,簡直是整個京城人民的重大損失!”
“行了吧你,臭來勁!你就別氣我了,我哪兒能跟你比呀?你馬上就要調‘打扒隊’了。可我還得留這兒,跟街道大媽們閑磨牙呢。”
“同誌,別消極嘛!都是革命工作!”
趙振民麵露得色,卻也真心地安慰。“你得往好處想,秦所長快退了,你是他最器重的接班人唉。都安排你去上短訓班了,再栽培你兩年,科級副所長是跑不了的……”
“那也看‘壞水兒’臉色!再我也不愛當片兒警,全是雞毛蒜皮的事兒。你要樂意咱倆換啊?”
“切,我了管用嗎?其實你就是模樣長得太端正了,一看就像警察,要不你也就跟我一起走了……”
“哼!你看著吧,我還得走!我最終目標是去二處(偵訊處),那才是一個優秀警察該去的地方!”
“那沒得,你肯定行!不過,現在還是過來暖和暖和,來盒餃子吧……”
著,趙振民從暖氣上拿來一飯盒,遞給了邢正義。“食堂老劉特意跟咱們做的,豬肉白菜的。不過夠不夠的也就這一盒了,人家已經回家過年去了……”
邢正義似乎真餓了,趕緊抓了倆餃子往嘴裏塞。可隨後,他又蓋上飯盒,拿著往外就走。
趙振民可詫異了。“唉,你嘛去啊?”
邢正義用手拉門,一邊吞咽著回答。
“後麵不關著倆工地偷盤條的嘛,在這兒過年也夠慘的,餃子給他們吃吧……”
趙振民一聽就急了。“就那倆狗東西,他們配嗎?你自己不吃給他們,沒事吧?”
邢正義根本沒回頭,腿已邁出門外。“再不是玩意,他們也是人!想讓他們改邪歸正,咱們還是得把他們當人看……”
“咣”,彈簧的牽引下,辦公室門撞上了。邢正義的身影消失在紛飛的雪花兒中……
這個世界上,警察有警察的準則,混蛋也有混蛋的道理。
邢正義把別人當人,是出於一種高尚的職業操守。可也有些人向來不把別人當人,那就是出於動物性本能的生存需要了。
京郊大興縣團河農場。
眼見春節就要來臨,被電網圍著的大牆裏麵,政府本著人道主義同樣要給教養們改善夥食。
晚上夥房裏做了一頓香噴噴的米中加大米的“二米飯”,每人兩碗,菜是炒白菜和寬粉條燉豬肉。另外每人還有十五個餃子。
這種極普通的飯菜,對長期隻吃麩子麵窩頭和白菜湯的人來,簡直就是一餐豐盛的“國宴”。
所以值班員“尤三”剛從夥房把飯菜打回來時,宿舍裏眾多雙貪婪的眼睛竟然緊緊地盯著飯盆和菜盆,全是一副恨不得連飯帶菜一口全吞下去的勁頭。
可“尤三”根本不可憐這些餓狼一樣的教養們,他隻跑到離火爐子最近的鋪位上,恭恭敬敬地把倒著的“大得合”請了起來。
“‘得爺’,您起來吃飯吧,東西都打回來了……”
然後直到等“大得合”坐起來,“尤三”主動上手為其穿好鞋,這子才招呼一聲“開撮了,擺盆,擺盆。”
“尤三”先數著數分餃子,他有意識地在“大得合”的盆裏多放了二十個,然後又在自己的盆裏多放了十個。
豬肉燉粉條子也是一樣,等“尤三”給“大得合”和自己的盆裏撥完,大盆裏已經四分之一的量沒了,而且全是最好的五花肉塊。
眾目睽睽之下,屋裏其餘十幾個沒人敢吱一聲。“尤三”掃了他們一圈兒,再一揮手,旁邊的兩個教養才開始給其餘的人按人頭分。
而“大得合”這時候似乎才真的清醒過來,看了看自己的盆兒,一招手把“尤三”叫了過來,聲兒,“你子,虎口奪肉弄這麼多,有點過了吧?一年就這麼一,也不怕底下造反?”
“尤三”則諂媚地輕笑。
“狼行千裏吃肉,狗行千裏****,肯定要分三六九等,這很正常。這幫兔崽子一人還能撈著四五塊肥肉吃,已經是咱們開恩了。您犯不著把他們當人!有您托著我,我他媽誰也不怵,誰炸刺兒我滅誰……”
完,他又從懷裏摸出個瓶子來,塞給了“大得合”,一股酒香同時散了出來。
“‘得爺’,您慢慢品,今兒肯定沒人查……”
“大得合”眼睛瞬間亮了,隨後便把自己盆裏的肉和餃子又撥給尤三一些。
“你子事兒辦得漂亮,理應多吃點!”
“尤三”一笑了之,端著飯盆蹲一邊吃去了。那樣子著實像是一條搖著尾巴啃骨頭的狗……
生活裏的玄妙,是大多數人很難看明白的。
這就像是一件用許多種顏色的毛線編織成的毛衣,哪怕一個人在身上穿上一輩子,到老也很難出到底有多少條線,多少種顏色,又是怎麼交織在一起的。
所以即使在根本不挨邊的地方,甚至是遠離京城千裏遠的地方,有一些人的命運其實早已在冥冥中注定,必將在今後逐漸彼此貼近,並緊密地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