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石嬌嬌記憶裏所有的葬禮都是陰鬱的天氣,幾乎全在下雨中進行。村裏老人去世了,陳奶奶冒雨帶著她和陳麗兩個小女孩去吃豆腐飯。在一方黑傘下,石嬌嬌伸出小手接住傘沿滴下的粗大水珠,奶聲奶氣地問老人,“奶奶,為什麼今天會下雨呢?”陳奶奶摟著喜愛的小女孩,聲音懸浮在雨裏,“因為老天爺也為去世的人難過啊。”
老天爺為什麼不為這位老人難過,難道死亡對於他來說,反而是件喜悅的事嗎?
石嬌嬌透過樹葉的縫隙去看高遠的天,閉上眼能感到陽光燦爛的溫度,“好晴朗啊……”她呢喃著,“爺爺,今天是個晴天,你看了也很高興吧。太陽照著你歸去的路,走起來可比下雨天要輕鬆,是吧?”石嬌嬌睜開眼,積蓄的淚水從張開的眼皮迫不及待地奔湧而出。她把挎包隨手丟在亂石上,雙手胡亂抹去水痕,目不轉睛地看著老人院的大門。
因為院長的電話太突然,她拒絕得果斷,當時並沒有問葬禮的任何細節,以及出殯的具體時間。事後,石嬌嬌隱晦地跟認識的B市人打聽了一下,按當地習俗最有可能在正午之前送老人的骨灰去墓地。她準備藏在原地,這裏是從療養院出來的必經之路,等送葬隊伍經過的時候,她便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待人們從墓地離開,她再單獨跟老人好好告個別。
很快,就有人影在鐵門內閃動,石嬌嬌趕緊提包走去遠離小道的樹林深處,躲在不會被輕易察覺的草叢邊。拿到人影閃過之後,隔了許久,才陸陸續續有人集結到一起,全都穿著深沉。因為隔得太遠,石嬌嬌不能一一辨認,但張堃的身形太過醒目,不需要多看一眼就能認出來。大概用了十幾分鍾,人們步行著從療養院出發。
沒想到,叱吒商場的巨子張堃,親爺爺的葬禮會辦得這樣的簡陋。沒有隆重的儀仗,沒有沉痛的哀樂,連基本的紙紮都沒有。經過石嬌嬌藏身的路段時,她隻看見不足十人的伶仃隊伍:有跟在張堃身邊的院長,院裏尚能自行活動的老人,以及老人生前的護工。護工大姐相對年輕些,押尾走在最後,送老人的同時還要幫忙照看送行的其他老人。
隊伍最前麵的,自然是被老人留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張堃捧著暗紅色的骨灰盒,步履鏗鏘。有一瞬間,石嬌嬌和他離得那樣近,卻一點也看不出他的悲傷,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感到他整個人都是冰涼的。
老人的死似乎抽走了他心上本就所剩無幾的溫度。
當地政府規劃過的集體墓地離老人院不遠不近,步行用了將近一個小時。新建不久的墓地裏長著還不那麼挺拔的雪鬆,一排排整齊劃一的墓碑也不足以遮蔽什麼,石嬌嬌隻好遠遠地看著張堃一行人圍著一塊墓地,舉行最後的告別儀式。石嬌嬌聽不清他們說什麼,看不清他們做什麼。
她看見張堃垂首立在墓碑前很久很久,像一尊石像般沉重,也如石像般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