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他信步來到樓前的小景觀區,走進爬滿淩霄花和紫藤葉的水泥長廊,半途折上一條鵝卵石的小路,繞過半個小池塘,走進了一隅樹林。大大小小長了不到十棵樹,最粗不過成人小腿粗細,紫紅色的樹皮連帶葉片都有透著暗暗的紅色。唐建宇仔細辨認了下樹葉的形狀,才想起這是一種櫻樹。
在高大的同種樹冠下,石嬌嬌曾經抬著頭告訴他,鎮中學有許多櫻樹,雖然小,但是開起花來一樣如霞如雪,非常漂亮。植物是固執的,在一個地方生了根,就耗盡一生堅守在原地,人也會這樣嗎?唐建宇沒有答案。或許在別人看來,他自己就是一棵傻乎乎的樹。
鎮中學很快落實了唐建宇的編製,並讓他參與了教務工作,在實際執教的安排上,也給予了最大的靈活度。唐建宇明白如今學校裏是不缺老師的,重新快速接納他,看中的隻是自己能增加師資分量的學位和專業,還有海外進修的經曆。這完全契合唐建宇的構想:在能開展大部分科研工作的同時,也有個正當的理由心安理得地長居在小鎮上。
等到辦公設備公司將必要的辦公設備,如傳真機、打印機等安裝好,重新開始生活的各項事宜準備妥當,唐建宇才抽空回家向父母宣布了這個決定。從前因為去村小學,跟唐建宇賭了四年氣的父親沒有說什麼,母親毫不意外地勃然大怒,吼道:“你是什麼意思?那鎮子上有什麼在招你魂嗎?國外轉了一圈又一圈,名校你理都不理,眼巴巴又跑去那個破地方,你準備一輩子賠在那兒嗎!”唐建宇平靜地喝了口水,說:“我足夠成熟去為自己做決定。”
木已成舟,看看丈夫置身事外的樣子,明明就是和兒子一路人,唐母也什麼好說的,隻得搖搖手,自暴自棄地說:“隨便你吧,三十過半的人了,我管不了你多久。”唐建宇抿抿嘴不知道怎麼接話,這時唐父才問道:“你杜老師知道嗎?”
唐建宇點點頭,“他表示理解,而且我也沒丟下手裏的項目。”“你自己有打算就好。也請我跟你媽去鎮上看看,互相了解才不叫她擔心。”唐父說著看向自己的太太,婦人別過頭嗔道:“沒人要去!”唐建宇會意,抓住母親的手,軟了語氣道:“兒子求您去。”唐母撇撇嘴,“求我去我還要考慮考慮。”
家裏這邊疏通之後,唐建宇才真正感到放鬆,在回到鎮上前,久違地去了趟靳華的酒吧找他。剛巧平頭經理去新城區的第三家店主持開業,靳華這個正牌老板在老店裏躲清閑,被老友抓個正著。“怎麼樣,反正沒事幹,我們倆喝點兒?”靳華歪在吧台上衝唐建宇拋了個媚眼,唐建宇越過靳華,跟吧台裏學生模樣的酒保要了杯蘇打檸檬水,徑直朝愛坐的靠窗位置走去。
“都是你這樣的,我活該倒閉,還能開出三家?”靳華拎著一瓶小支金酒追到唐建宇對麵,唐建宇接過酒保送來的飲品,道謝後跟靳華說:“你知道我輕易不喝,怎麼學人勸起我的酒來了?”靳華看著窗外葉落的街景,說:“現在專業搞酒吧,可不得多練練手嘛!”
見唐建宇不接話,靳華問道:“真打算回鎮上去啦?” “嗯,十月國慶之後去中學報到。”靳華一聽咂咂嘴,“你怎麼不幹脆回村小學呢!”唐建宇笑笑,“可以的話,我求之不得。”靳華隻是揶揄兩句,並不存在什麼評判之心,他了解老朋友的脾氣,更懂得這種人的超脫之處。
舞池白天沒有表演,零星幾個的客人都是逛街累了來歇歇腳的,店裏表現出跟晚上截然不同的安穩。靳華握一杯兌水洋酒,問:“小丫頭知道你回去嗎?”唐建宇的嘴角抽動了一下,明知故問,“誰?”靳華撩起眼皮,“石嬌嬌啊。”唐建宇幹笑一聲,“沒有,為什麼要告訴她呢?”靳華捏了捏手腕上的南紅珠串,吞下喉頭一句話,訕訕地說:“你們不是最親嘛,怎麼這兩年看著,就要不來往了?”唐建宇垂頭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說:“不過是三年師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