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鎮上的路邊,初夏的荷塘綠得深深淺淺,在翻飛的荷葉間,有蓮亭亭玉立的花苞時隱時現。從早晨起,雲就很厚,在遠處的地平線上,它們低垂著,似乎就要碰到騰著熱氣的大地。凝固的空氣終於在傍晚流動起來,醞釀著一場淋漓大雨。
驟起的妖風突然卷起一個塑料袋,把它打著卷送上天,再悄無聲息地消失,任塑料袋孤苦伶仃地飄落。路的盡頭,有黑乎乎的雲層,仿佛滾動而來。老天爺明明白白地告訴人們,他馬上要有一場盛大的氣象表演。
學校接到通知說今夜有雷暴雨,所以臨時通知走讀生,放學直接回家。好久沒有這樣悠閑的放學後時光,石嬌嬌和陳麗都慢悠悠地蹬著自行車。異常天氣隻能嚇到成年人,對學生們來說,這是少有的,可以心安理得不上課的難逢機會。
“還有多久下雨,我猜不到五分鍾。”陳麗抬頭看看天,問石嬌嬌。石嬌嬌停下車,摸摸被塑料口袋包的嚴嚴實實地書袋,確認萬無一失,停在原地說,“管它呢,現在下也不怕。”陳麗等自行車前進的慣性完全消失,快要摔倒時,才從車子上跳下來。
倆人對視一樣,把自行車撐在路邊,追逐著跑進草叢,跑向荷塘。水邊的雜草已經被踩過了,想來有孩子跟她們想到了一塊。這是小時候常玩的把戲,采一麵足夠大的荷葉,像傘一樣收攏,把根據頭的大小,在荷葉中心揪出圓洞,套在肩膀上就是現成的雨衣。
“真造孽。”石嬌嬌撿起草叢裏一枝荷花的花骨朵,小聲說。陳麗先一步站在路邊,一撇嘴,指指倆人身上的荷葉,反問:“這算造孽不?”石嬌嬌不接話,小心翼翼地把花骨朵放進車簍。
到家的時候,石嬌嬌的媽媽拿著竹籃,在門前的小菜田裏找青椒。“咦,不上晚自習啊?”“嗯,學校說有大雷暴雨呢。”媽媽聽了點點頭,叫石嬌嬌先回去,自己把田裏能收獲的菜蔬都檢查一遍,免得叫雨給打落了。
風一直吹,但雨直到晚飯後也沒有下。石嬌嬌把荷花插進雪碧瓶,捧給在廚房收拾的媽媽看。媽媽擦著煤氣灶,隨口說,“荷花這樣開不了的。”還沒等石嬌嬌問,她就開始說自己的事情,“服裝廠越來越不行了,沒活幹。多虧你爸爸能賺幾個辛苦錢……”石嬌嬌知道媽媽雖然嘴上說著苦話,其實是在想念爸爸。
“媽媽,這朵荷花再也開不了麼?”“嗯,荷花都靠水撐著,折斷之後花脖子那裏缺水軟了,花朵低了頭,就死了。”“插在水裏也不行麼?”“不行。”
石嬌嬌心裏一陣難過,她從小到大是糟踐過不少荷葉,但對蓮花卻出奇的珍視。她把雪碧瓶捧在手裏,問坐在對麵的母親,“媽媽,你還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次你帶我去老廠長家借學費麼?”
媽媽眼裏閃過一陣驚奇,“你那麼小還記得啊?”石嬌嬌看著那包得緊緊花骨朵,點點頭,說:“嗯,因為他家院子裏那盆火紅的蓮花太難忘了。”
媽媽仔細回想那個漆黑的雨後夏夜,她記得老廠長家院子裏巨大的枇杷樹,記得黑魆魆的葡萄架,甚至記得五十多歲廠長夫人,站在老廠長的搖椅旁,搖蒲扇的頻率……唯獨不記得有盆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