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相思凝望著午晴初,忽覺她像一汪靜止的湖水,隻瞧得見湖麵的波光粼粼、荷花盛開,卻瞧不見裏麵的水流湍急、魚草纏繞。他長在名門望族,自問見遍了大家閨秀,或孤高自許,或溫柔敦厚,或古怪精靈,或靦腆柔情,卻都不似她,乍一看嬌弱寡言,略一接觸才發覺她骨子裏的冷情涼薄,喜怒不形於色,仿佛全不恨這世間種種。
“那酒館的人,還有那幾個士兵都是你們常家安插在邊城的吧。”午晴初低頭拂掉身上的花瓣,“為的防我父親。”
常相思一噎,方才講敘時故意漏掉這節,卻不防午晴初注意到了,忙解釋道:“我祖父也為的以防萬一……”
“誰不是呢。”午晴初清冷一笑,“這邊城的細作原比安插在敵國的還要多。”
常相思難發一言。
忽而腳步聲起,思、晴二人皆是一驚,相視一眼,急急躲進旁邊的小屋裏。
來人是葉知秋。
他解了輕裘,露出玉帶青衣,更顯身姿挺拔,品質飄逸。又見他一手握著一壺酒,一手持著玉笛,在石桌旁坐了,開始賞花飲酒,又傾,緩緩吹起了笛子。
笛聲悠揚清澈,堪配良辰美景。
又一陣腳步響,馬尚飛闖了進來,也不說話,一樣解了輕裘,在葉知秋旁邊坐了下來。思、晴二人對視一眼,皆不知這二人何意。
又是許久,馬尚飛托腮犯了瞌睡,葉知秋這才放下笛子,端起酒杯道:“你來做什麼?”
馬尚飛打了個哈欠,狠搖腦袋提了題神才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葉知秋抿了口酒:“說!”
馬尚飛困意猶在,怒氣露地格外緩慢:“你為什麼打了我一頓?”
葉知秋挑眉:“你說呢?”
馬尚飛想了想:“因為我在我哥麵前亂說話?”
葉知秋點點頭:“你果然亂說了。”
“……”馬尚飛後悔道,“原來你不知道?”
“你認為有人會告訴我?”
“所以你在不知道的情況下,還是一見麵就打了我一頓?”馬尚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葉知秋,“你瘋了?”
葉知秋悠然道:“打了總是沒錯。”
“……”思、晴二人同情地看著馬尚飛,打從兒時起,他就被葉知秋玩弄於鼓掌之中。
馬尚飛氣結,可到底不敢拿葉知秋怎樣,眼珠子轉了又轉,想出了一個主意。
“我再問你一句,你可能回答?”
葉知秋抬頭看天:“以我之聰,答你之笨,一向不成問題。”
馬尚飛壓著怒火,冷哼一聲道:“敏英王妃曾教我一句話。”——敏英王妃是午晴初的庶母,她自是好奇,靠向門縫更近了些,聽那馬尚飛繼續說道,“她說在她們家鄉,常用這個問題來考人聰慧與否,連宋朝包拯都有應對過。”
葉知秋瞥他一眼:“我可不記得敏英王妃和包拯是同鄉。”
馬尚飛也覺奇怪:“她說現在不是,再過個幾百年就是了。”頓了頓,“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問題——問題是我能猜出來你在想什麼,若是我猜對了,你得讓我打一頓。”
葉知秋拈起一枚花瓣扔到酒杯裏,晃了晃道:“若是你猜不出來呢?”
“任君差遣。”馬尚飛答得爽快,似是勝券在握。
葉知秋深深看他一眼,嘴角勾笑,允諾道:“好。”
馬尚飛被他一笑得脊背一寒,可仍壯著膽子道:“你現在——你現在——你現在在想,一點也不願被我打一頓。”
“……”葉知秋托腮深思。
馬尚飛得意道:“若是我猜對了,你當然要讓我打一頓,可是若我猜錯了,說明你想被我打一頓。那麼,你——你的回答是什麼?”馬尚飛本能地後挪了下,卻又迫切地希望葉知秋的回答是——
“你猜對了。”葉知秋道。
馬尚飛的大眼睛瞪得滾圓,他不敢置信地看著葉知秋:“你是說——你是說我——”
葉知秋看著他,微笑和煦正如這暖人春風:“是的,你猜對了。”
午晴初和常相思見證了馬尚飛臉譜的戲劇變化,以及陡然拔高了幾分的脊梁,他如狼似虎地朝葉知秋撲去,搶過玉笛就要抽打。
“啪!”
“砰!”
思、晴二人無奈地看著飛出去的馬尚飛,馬尚飛右臉漲紅,腹部一個腳印,他掙紮著站起來怒道:“你!你反悔!”葉知秋一手轉著玉笛,一邊訝然道:“我何時反悔了?我隻同意被你打一頓,可沒說不還手,你要是有本事,倒是打啊。”馬尚飛憤憤地瞪著他。“不過麼——”葉知秋拉長了聲調,“我感覺,若是我願意被打,應該就不還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