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觀的百姓隨著陣型的轉換,一陣一陣的喝彩。高台上麵那些官員們覷著高俅麵露喜色連連點頭微笑,也隨著喝彩聲放開嗓子喊好。
高靈兒在台上突然撲嗤笑了一聲,霍天厭扭轉頭不解的看著她。高靈兒捂住嘴又偷笑兩聲,方道:“我道怎的這百姓們喝彩也如此齊整,卻原來這喊好也有領頭的。”
霍天厭仔細一瞧,果然在那些百姓前邊隔不遠站著一人,這些人便如約好了一般,隨著場上漢子們的舉動,時不時齊刷刷將手兒小旗向空中一揮,那後麵的百姓便齊聲高叫好。
霍天厭也笑道:“這定是泰安城的官老爺們想著法兒的討你爹高興,可也真難為了這些老爺大人們,怎樣琢磨出的這些招來。”
高靈兒努了努嘴:“哼,我卻奇怪我爹作了這麼多年的官,一天裏不曉得要聽多少奉承話,卻也不煩。換了我,怕耳朵也長了繭子了。”
霍天厭湊近高靈的耳朵,小聲道:“其實換了你,好聽話也未必不受用。昨日我誇你好看,你不也美美的麼。”
高靈兒偷偷踢了他一下:“誰稀罕你誇我,本來便好看麼,還用你說,總你這黑炭臉兒要好。”
二人正說話間,自台下走出數十個鄉紳、秀才模樣的人,前麵幾個手中各捧一個匣兒,緩步走上高台。台上那個枯瘦老者大聲喊道:“泰安城百姓代天下黎民感念朝廷恩德,特獻薄禮,請太尉大人笑納。”
便見那些鄉紳挨個打開匣兒,高高舉起,那枯瘦老者大聲喊出那匣中之物的名兒,無非是些本地特產、珍希物件。突地,其中一個著藍衫的秀才高聲嚷了一聲:“太尉大人,泰安百姓苦啊。”跟著撲通跪到在地,那群人中也呼拉跪倒了一大半。旁觀百姓們一片嘩然,俱不知何故如此。
霍天厭在台上看得清楚,原來那藍衫秀才自己卻也見過,正是在至若歸客店遇到過的紀子元,想起那時聽那個喚做什麼“都知道”的擺龍門陣,講道朝廷派遣高俅前來泰山準備祭天大典,公推這個紀秀才欲向朝廷派來的高官訴一訴苦。
正自思想間,聽得那幾案後簇擁著高俅坐著的人中呼啦站起好幾個,其中一個藍袍矮胖的怒喝道:“紀子元放肆,今日泰安百姓喜迎太尉大人,你莫非糊塗了,竟敢胡言亂語。來人,將這刁民拿下。”
高俅擺擺手:“各位,少安毋躁。高俅此來,一是準備祭天大典,這二麼,也便是為朝廷體察民意,了解百姓疾苦。且聽他道來無妨。”
紀子元昂首道:“太尉大人,我紀子元乃一介布衣,但也知民為重,君為輕,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當今萬歲爺自是心係蒼生,愛民如子,隻是這下麵的官老爺們究能先天下之憂而憂麼,便不好講了。各位大人,魯、豫等地數年災荒,百姓苦不堪言,加之盜賊蜂起,民不聊生,老爺們自是比我們這些無知小民清楚得多,朝廷雖也撥發了賑災糧款,可真正能到災民手中者究有幾成?尚有那好大喜功者,瞞報災情,隻曉得四處搜羅奇珍異寶,討好上司,騙取頭上烏紗,更有些汙吏贓官,不顧百姓死活,一味搜刮民脂民膏,有多少百姓被逼得食無米、出無衣。我等乃無用書生,無力為朝廷解憂,唯願高大人向朝廷上書,減免捐稅,休養生息,令天下蒼生可安居樂業,享太平之福。”
這紀子元侃侃而言,竟愈發有了豪氣,聲音愈發響亮起來。那些坐著的官員們都紛紛站起來,屢次欲喝止,均被高俅搖手攔住。那泰安城的府縣老爺們臉上青了又紫,流汗不止,眼睛隻偷偷的向高俅臉上瞟,卻觀不出晴雨。台下麵百姓們聽不清楚上麵講些什麼,一時紛紛議論。
紀子元剛一停頓,便見高俅自後麵站起來,緩緩步出,邁向台前,摸了下胡須,輕聲咳嗽了一下,朗聲說道:“泰安父老,高俅此來,原是為朝廷了解民情而來,當今聖上每日為國事忙碌,為黎民困苦憂愁,這百姓的苦楚無一日不掛在心頭。我等食君之祿,更當為君分憂,敢不殫精竭慮,鞠躬盡瘁。”說至此,高俅話語中似有些哽咽,少停一停,又道:“高俅回京後,自當與朝廷商議,必要拿出國計民生大政,商議國富民強之策。這朝廷的難處,也望各位父老諒解,近年各地災荒連連,國庫空虛,朝廷雖心急奈何國力不足。至於這朝廷官員,多能盡忠職守,勤於政務,也確有那辜負聖恩、上欺天子、下壓黎民的汙吏贓官,若朝廷知情後,必要查實,嚴加懲處。”這後麵幾句好不氣勢威嚴,那紀子元諸人跪在地上,連呼:“皇上萬歲,高大人英明。”台下近一些的百姓也跟著高呼,一會兒全園子竟又是喊聲一片。
高靈兒覺得有些無聊,對霍天厭道:“嗨,看來沒啥可看得了,莫若我們去外麵看看吧。”
霍天厭答道:“嗯,先等一等。我看你爹還真是個好官啊。那個秀才我先前見過的,看樣子倒是一個耿直之人,像這樣的人我都是敬仰的。”
此時,又看見那紀子元將頭重重砸在地上,道:“紀子元冒犯大人,擾了諸位老爺之興,請大人定罪。”高俅回身,竟親自將紀子元扶起,道:“先生一片赤心,能為百姓直言,為朝廷分憂,談什麼罪名。請幾位先生先回去,寫一篇萬言書,明日可直接送到知府衙門。”
紀子元等人淚流滿麵,竟哽咽不止,說不出話來,唯有連連叩頭,好大會兒,方退下去。台下又是一片嘈雜,紛紛道:“高大人真是好官”。
高俅又回去坐下,對旁邊的那些泰安官員們輕聲說了幾句,那些人方才落座。一會兒,那個枯瘦老者又走上台前,大聲道:“高大人一片忠心,為國為民,實乃大宋之福。百姓度日不易,朝廷大小官員亦是心急如焚,隻是國力有限,便是救災扶困,也須有輕重緩急,官府疏於解說,方有些誤解。若隻憑書生意氣,萬不能換得國泰民安,更會被那不臣之心者利用,妖言惑眾,以求謀得私利。今日高大人與泰安父老同樂,正是要心感天地,佑我蒼生。但求自今後能風調雨順,民眾豐衣足食,換得我大宋萬世基業。”
說至此,那台下早有人高呼“大宋千秋萬代”,跟著又是一陣擂鼓聲,自東北、西北角各奔出一紅一黑兩條舞龍隊,各有二十多個大漢手持五六尺長的大棍舉著彩龍,前麵各有一名漢子耍著彩球,那球兒中有一個銀鈴丁冬作響,兩條龍跟著那彩球上下翻飛,左右盤旋,忽高忽低,甚是好看,眨眼間便到了台下。兩旁各有三麵牛皮大鼓助威呐喊,圍觀百姓也陣陣高呼。
那兩條龍更是興起,突然前後遊走起來,便見那一龍頭叼另一龍尾,盤繞一起,竟分不開來。台上看客紛紛站起,台下百姓擁擠向前,那看護官兵大聲嗬斥,奮力壓製。
突然,那紅龍向台前一倒,自那群漢子中衝出一人,身高八尺開外,虎背熊腰,大喝一聲,竟躍上了高台。隨著這聲大吼,那兩條龍也亂了陣腳,數名大漢被摔倒在地,一片嘈雜。台上台下一片大亂。
那衝出的大漢瞬間便離高俅諸人隻有幾步之遙,眾人方高呼:“刺客。”
大漢手中竟拿著一杆五尺多長的鐵槍,大喝一聲:“高俅,還認得俺林衝麼?”手上用力,那鐵槍便直奔高俅紮去。
眼睜睜看著鐵槍便要刺到高俅喉嚨,突地,一隻判官筆自旁邊伸出,恰剛好攔住鐵槍。兩邊各跳出一人,左邊之人頭戴儒巾,鼻上還架著一副眼鏡,兩手各握一隻判官筆。右邊之人,高鼻梁藍眼睛,卻是一胡人,比平常人要高出半截,兩隻手空著,也要比常人長出大半,便像是個長手羅漢投錯了胎。
霍天厭在一旁看得清楚,這兩個人昨日都曾見過,便是那跟高俅在一起的文伯庸、紮布哈二人。
此時,台上呼拉一下早衝上一群官兵,將那漢子與一儒一胡三人圍在中間。後麵侍衛便欲擁了高俅退下,高俅看那漢子被圍住,止住眾侍衛,遠遠立住了觀望。
便聽得文伯庸便揮動判官筆,將那漢子攔住,便道:“林教頭,別來無恙乎?皇上、太尉待汝不薄,怎的生了反心,要做那賊人?端得無道理也。”
那大漢冷冷的道:“哼,高俅不過一潑皮無賴,怎的哄得皇上開心,‘胡、屠、儒、牧、廚’皇宮五大高手竟勞動了兩位隨行。”
胡人紮布哈甕聲甕氣地道:“林衝,便來領教一下你的“斬龍十三槍。”說罷,那兩掌齊揮,撲將上來,那左掌突變得火一般紅,那右掌卻是又黑又紫,左掌方推,右掌又至,掌風呼呼作響,竟逼得那旁邊官兵齊齊後退。
旁邊霍天厭隨著高靈兒閃到了高俅旁邊,悄聲問道:“靈兒,那個紮什麼哈是甚樣功夫,怎的手都變色了。”
高靈兒道:“紮布哈叔叔是宮中第一高手,他用的是乾坤陰陽掌,左掌至陽,名兒喚作‘赤焰煉日掌’,右掌至陰,叫做‘七陰寒冰掌’,天下怕沒幾個人願意挨上一掌。”
正說話間,便見文伯庸兩隻判官筆或虛或實,左撥右撩,胡人紮布哈乾坤陰陽掌更是掌掌發狠,招招要命,那林衝將鐵槍舞得水潑不進,以一敵二,竟絲毫不落下風。
泰安知府吳有德等人急上前力勸高俅回避,高俅隻得隨侍衛往外退去。林衝看高俅欲走,心下著急,突地,兩手發力,將鐵槍猛地一顫,隻見一片槍影,將三人團團圍住,旁觀之人隻見槍不見人。緊接著,林衝大槍連刺,隻管前攻,卻不防守,將全身要害也讓了出來,竟是一副拚命的勁頭,紮布哈、文伯庸二人被逼得退了兩步。
林衝突然抽身,甩掉胡、儒二人,卻直向高俅方向奔來。高俅身前十多個官兵急忙上前去攔,卻聽得林衝一聲“獅子吼”:“爾等可識得八十萬禁軍教頭豹子頭林衝麼?”這一聲,隻喝得那些官兵不自主得讓開了路。那林衝上身衣物竟也隨著喝聲炸裂開來,露出青銅一般的脊背。隻見林衝前胸、後背各刺著一個金錢豹子頭,那豹子宛若活的一般,雙睛外暴,怒目圓睜,一張血紅大嘴露出兩隻尖利牙齒,好不嚇人。
林衝闖開道路,眨眼間便到了高俅跟前,挺起鐵槍直刺過來。那鐵槍方舉,隻見旁邊一人身形晃動,兩掌齊揮,恰擋開鐵槍。正是鬼見愁華十三。華十三衣袖已破,兩隻胳膊原來僅有半截,前麵半段竟是生銅打造,嵌在身上。華十三更不言語,兩隻胳膊呼呼作響,竟與林衝鐵槍相搏。那後麵胡、儒二人也衝將過來。林衝眼看高俅又走了數步,心下著急,突地,將鐵槍嗖的掄了一圈,跟著那鐵槍竟飛將出去,直奔高俅而來。高靈兒早抽出軟鞭揮出,欲纏住鐵槍,哪知鐵槍落地,那槍頭卻斷開來,打了個旋,又飛過來。看看便要擊中高俅,斜刺裏華十三身子橫著飛過來,一掌擊出,正打開鐵槍槍頭。偏生不巧,那槍頭被擊歪,竟奔高靈兒紮來。高靈兒此時躲已不及,看看便要刺中,隻見旁邊一人急至,恰抱住高靈兒,鐵槍頭正紮在那人身上。此時胡人紮布哈乾坤陰陽掌恰恰擊出,被林衝閃身躲過,兩掌卻也直拍在這人身上。高靈兒看到,疾呼一聲:“黑炭,你怎樣了?”便聽得“啊”的大叫一聲,那人身子一軟,便倒在地上,昏將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