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山村在日頭落山之後便起了弄弄的寒霧，屋裏燙著熱茶熱酒，一桌子香噴噴熱騰騰的可口飯菜，兩盞明晃晃的油燈點著，倒還頗為愜意。
寧月華乖巧地隨著陳嫂坐在下首，看著她娘一杯又一杯地給趙媽媽和同來的兩個媳婦子敬酒，大人們說的話她一點兒也聽不懂，今兒一整天過的日子，也就跟做夢似的，是她從來未曾經曆過的。
比方說早起陳嫂就給她換上了嶄新的小襖和裙子，頭發也精心梳成了兩個小髻，插了一支不知哪兒變出來的銀簪。
她悄悄看過上頭的花式，是朵含苞待放的芍藥，攢絲印花的，鑲著點點碎玉，煞是好看。
這是娘親最珍貴的體己，一直珍藏在床頭櫃最裏頭的暗格裏，每每夜深人靜，她會拿出來擦一擦，對著鏡子比一比，卻從不曾真正地戴過。
沒想進今日竟叫陳嫂給她戴在了頭上。
那個被喚作趙媽媽的老媽媽也不知是什麼來頭，年紀挺大的，渾身上下穿金戴銀，一進她家就愛拿眼角覷著人，怪嚴肅的，莫非是當官的人家？這樣的貴人到她們這家徒四壁的窮地方來能有什麼事情？
雖說心裏惶惶的，但到底年紀還小，見了漂亮衣裳和平時連過年都吃不上的肥雞肥鴨，哪裏還有心思愁那些，不過睜著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著周圍的一切，一麵心滿意足地吃著陳嫂為給她的小菜罷了。
酒過三巡，趙媽媽白淨的臉上已些微暈上了些chun色。
見秦氏仍舊熱情地讓她，忙連連擺手道：“姨娘這麼些年不見，還是好酒力，奴婢年紀大了，實在吃不消了。”
秦氏聞言也不強她，又張羅著給她布菜，跟著麵有愧色，“都是些家常小菜，著實沒幾樣可吃的。這山野地方大多如此，還求媽媽不要嫌棄，隨意吃點，也當來了咱們這兒一回了。”
說罷眼圈兒也紅了，寧月華見她娘傷心，不知怎麼也心酸了起來，忙挪到身邊抱著她的胳膊，被秦氏順勢攬進了懷裏輕輕拍著。
“姐兒可是困了？今兒有客，咱晚些再睡。”
“恩。”
寧月華乖乖點了點頭，趙媽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方壓低了喉嚨道：“六姑娘生得好，這眉毛眼睛，簡直跟咱們國公爺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姨娘莫傷心，這些你叫你受委屈了，咱們大夫人也是最近才知道，要不早揭了那狐媚子的皮！”
“媽媽此話怎講？”
陳嫂聽她話裏有話，忙拉住她細問，趙媽媽撇了撇嘴，“告訴不得姨娘，原來那一位一直在暗地裏克扣姨娘一房的使用，公中給的錢銀、衣料等等不說，就連老太太和我們夫人賞下的東西也一樣不見，若不是這一回她自己房裏的丫頭手腳不幹淨帶了出來，夫人還一直被瞞在鼓裏呢。”
這麼說，那個遠在京城的大夫人，是個大善人咯？
寧月華腦子裏亂糟糟的，這一天她需要消化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原來自己不是個沒爹的孩子，也不是個普通的窮娃子，她有爹，有祖母，還有個大娘。
他們統統都住在京裏的大宅子裏，過著神仙一樣的好日子，卻不知為什麼她跟她娘卻不同他們在一處？
心裏的疑問好多，可娘說了，等趙媽媽走了再一一同她細說，今兒當著人，什麼都不可以問。
娘的話她是最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