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內上演著各種情緒,卻獨獨沒有歡喜,相反思考的時間越長,她的內心越被淒涼和怨恨所脹滿。
她再次將視線調向了窗外的花園,花園裏仍舊有小婢在撲蝶,也仍舊是春光明媚一片,但她眼前卻浮現出一張溫潤如玉的男子的麵容,她喃喃地念道:“承風……韓承風,既知今日,何必當初?”
屋子裏的沙漏流瀉的速度比以往似乎要快,發出如同蠶噬桑葉的沙沙聲,刺耳而寂寥。
白家離皇城最近,遠遠地,依稀有炮聲傳來。白雲蘿的身子也隨之抖動。
三聲炮響過後,她閉上了眼,一滴清淚緩緩從她眼中流出。
那一夜,漫長,寂寥。風蕭瑟。
白雲蘿提著一盞紗燈緩緩地走向了行刑後的午門,刑場承載了太多的死亡,所以留下的是一片濃重的蕭殺氣息,中午行過刑,刑場上的血跡已經幹涸,她緩緩蹲下身,伸出一隻顫抖的手輕輕地撫著附著在地麵上的那一層血跡,指尖傳來的不再是他胸膛上熟悉的溫度,風吹動她的發絲,從衣領處灌進她的身體。
她突然清醒地意識到,她終於和他不再相見了,她終於永遠地失去了他,從此再也沒有一隻溫柔而有力的手在她悲傷時來撫平她內心的傷痕。
她的眼角源源不斷地淌著淚,她手中的宮燈滑落在地,琉璃碎了一地,蠟燭經不起晚風的襲擊,隻搖曳了幾下便熄滅;她的眼前完全陷入一片漆黑;
那個夏夜,她感到特別冷,黑夜裏沒有人看見她的雙肩顫動如狂風中的落葉,黑夜裏她無助地伸出雙手,但握在手中的隻有一縷涼涼的風。
承風,回來吧!回到我身邊來!
她無聲地呐喊。泰昌國寶濟七年。
泰昌國的內亂剛剛平息,皇帝設宴慶賀。
月半彎,孤星當空,萬簌俱寂。
一輛馬車慢慢向皇宮奔去,小環因為是第一次進宮麵聖,她顯得緊張而不安,同時她身上還帶著一股涉世未深的少女對宮廷的好奇。
“夫人,聽說您是十六歲來這裏的?夫人,我聽說您不是我們泰昌國的人呢,不知這是不是真的?”小環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是的,我是中原人,是大明朝的人。”
“您的家鄉在大明朝什麼地方呢?”
“杭州。”
“杭州?那是個什麼地方?”
“杭州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地方,有蘇堤春曉,還有西湖……”
小環眼露迷懵,她的臉上充滿了憧憬。
小環詫異地說:“那夫人回去過麼?”
“沒有,我離開那裏已經二十三年了。”
“夫人家裏的人一定很想念夫人,是不是?”
白雲蘿幽幽歎息。
突然馬車停了下來,白雲蘿微微掀開門簾,問道:“怎麼回事?”
她說話時,把門簾掀開了一些,然後她便看見了長纓。
長纓穿著一身古怪的服裝,白雲蘿倒抽一口冷氣,在小環的攙扶下,她下了馬車。
“長纓,你這是想家了麼?”
長纓淒淒一笑,她說:“夫人,我本來就不屬於這裏,請您送我回二十一世紀吧。”
長纓的態度十分恭敬。
白雲蘿的心微微往下沉,她語氣裏帶著失望,道:“怎麼,長纓,連你也要離開我了?”
“夫人,韓大哥已經死了,我還有留在這裏的必要麼?何況當初您也曾答應過我,我可以隨時離開這裏回到我自己的家去。”
白雲蘿感到一陣無來由的憤怒,她沒想到長纓和韓承風一樣也要離她而去,當下她努力壓抑心頭的怒火,以一種平緩的語氣說:
“長纓,我是答應過你那件事,好吧,等我回去準備一下,明天下午你再來找我。”
當馬車重新開始行走,卻比原來多承載了沉重。
在馬車的顛波中,小環看著眼神朦朧的白雲蘿,以一種好奇的口氣問:“夫人,您在想什麼?”
“我在想我年輕的時候。”
“夫人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很美很美的女人。”
白雲蘿微微笑了,說:“小環,我當年在你這樣的年紀,不更世事,沒有像現在這樣的憂愁,那樣的日子真叫人懷念。”
小環搖頭,說:“夫人的話太高深,小環聽不懂。”
白雲蘿微笑著把一隻手輕輕地撫在小環那張稚嫩的臉上,她溫和地看著她,而她的思緒卻越過馬蹄聲漸漸飄遠,漸漸飄回了二十三年前那個無憂的年紀,她的眼神因此變得柔媚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