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沒出翠憂苑了,自先帝過世已有十五年的時間了,岱兒的背已經佗了,她自七歲便開始跟隨在主子身邊,一生傾力侍奉,從不考慮自己,而此時她卻有了走到盡頭的感覺。
荒無一人的皇宮大道上,清早,沅兒和岱兒二人,踏馬使於“鴻臚寺”的途中,平時身邊侍奉的人,昨日已叫岱兒散了,主子還是和往日一樣,一身碧色錦繡素衣,鬢發簡單的微微盤起,在陽光的照射下,不時閃出幾絲銀發。
自得知穆宗林王爺去世後,主子已有半年的時間不曾下床走到動,但此時卻肩膀挺直的騎在馬上,岱兒恍惚間看到那個曾經策馬奔疾於草原上的妙齡少女。
一陣微風吹過,扶起沅兒額頭的碎發,似聞到了草原綠草的清香,看到了亞運河上的波光粼粼,她對身後的岱兒問道:“我們已有多久不曾回草原了。”聲音似蘭花般清新淡雅。
岱兒輕輕笑道:“回太後娘娘,整整二十五年了,就連上次我們出翠憂苑,也是十年前的事了,我還記得那次是送別潮歌郡主回白慕關穆王爺那。”
仔細回想著,幾道身影緩緩從腦中飄過,當時的岱兒也是這樣在自己身邊,宗林當時還是個半大小子,第一次來到草原的他非要和自己的娘親比賽馬,看誰跑的快,拓跋禎和穆絢二人在後麵仰頭長談,不時將目光投向他們這裏。一陣微風吹過,幽幽綠草如亞運河般波光粼粼。她還記得那次是草原的“那慕達”大會,追逐著夏日和風,沐浴金色的陽光,各牧民族齊聚草原舉行賽馬、賽駝、摔跤的比賽,當時玄魏雖還在向外擴散疆土,但國內卻是一片祥和,他們幾人也難得的聚在了一起。
想著想著,不自覺沅兒便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似蓮花般那樣潔淨,她回頭緩緩對岱兒說:“岱兒,你好久沒有喊我郡主了。”
岱兒愣愣了,迎著那抹許久不見的笑,她回道:“是,郡主,真的是好久了。比上次離別草原的時間還要長。”
“是吧,自我四十年前嫁給先帝就沒再聽過,可我倒是沒少聽你叫靈兒郡主。”她突然孩子氣的說道。
“是岱兒疏忽了,不知道郡主是如此的在意這件事,那岱兒以後就隻喊您為郡主。”岱兒假裝陪不是道。
得到滿意答案後,沅兒又將頭轉了回去,主仆二人緩緩向“鴻臚寺”使去。
它還是那麼的莊嚴肅穆,巍峨高大,裏麵的佛祖還是那麼的慈祥安和,普照蒼生。可自“聖使”教十年前在玄魏興起,就沒人再觀顧過這座佛堂了,可就算她隱居它處,也不忘派人來時常打掃,所以至今還是那麼一塵不染。
慢慢下了馬,一步步走上冷硬的石階,突然停住了腳步,沅兒將頭轉向石階的東側,似看到當時躺在血泊中的自己,她的孩子就是在那個地方離開的。而她也永遠失去了一個做母親的權力。
她有時候在想,當初到底是誰的錯,靈兒該恨,因為有人傷害了她最愛的姐姐。拓跋禎該恨,因為有人奪去了他的孩子。反叛的太子拓跋睿該恨,因為有人從小就奪去了他的母親。而最該恨的其實是韓夫人,她被奪去了最重要的東西,那就是一個作為人的權力,她無力選擇自己的將來,被人作為貢品被送來了這深宮高牆,麵對一切有可能對她造成威脅的敵人,她選擇用另外一種方試保護自己的權利。她又有何錯?
想到這,她收回了視線,繼續一步步邁向石階,吱嘰——,沉重的大門被緩緩推開,發出腐舊的聲音。她一步步走到殿中央,身後的岱兒隨後將門關上。
在岱兒的攙扶下她緩緩跪下,淡淡說道:“佛祖,我來向你請罪。”
是的,她早該來向佛祖請罪,從拓跋禎下令殲滅百越的時候就該來向佛祖請罪,因為她當時沒有阻止他。而後造成了玄魏和百越永無休止的廝殺。
腦中浮現出一抹孩子氣的笑容,她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拓跋禎,那個要和自己白頭偕老的男人;那個用自己萬裏江山祭奠知己亡靈的男人;那個信譽旦旦對她說,要將草原的自由帶到整個中原的男人。
因為穆絢和靈兒的死,他將所有的理智拋於腦後,對仇人百越下達了死亡命令,也從那刻起,注定了玄魏今後的命運。待一切結束後,一個寒冷漆黑的夜晚,她曾問過他,值得嗎?
當時他的回答令她終生都不會遺忘,他說:值得,如沒有穆絢和靈兒,如今這萬裏河山又何在,自由平等的國度又何在,現在隻不過是從頭再來而已,就讓那期待中的國度再等幾年,他會讓他重新到來的。
他一直是個能忍的人,就如為能成為操縱天下的人,他低調行事,步步為營,一忍就是十幾年。為能給穆絢和靈兒報仇,養精蓄稅,招兵買馬,一忍又是十年。待一切土崩瓦解後,他為兌現自己自由國度的誓言,精心籌備十年計劃,但他卻突然離開了這個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