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壹(1 / 3)

陽光懶懶淡淡的,窗欞的影子投在側牆上,便模糊得不可分辨。

矮桌上琉璃瓶裏插了滿滿的越品芍藥,碗口大的白花開得正盛,香氣清淡而又犀利。窗下的木榻上,玉衡屈膝坐著,眼神定定的望著天井中的一樹如香雪般的老梔子樹。

一個梳雙髻的丫鬟執了隻青蓮纏枝壺走近,取過榻上矮幾上的冷茶,另換了盞汝窯天青碧瓷茶碗,往碗裏注了半盞清茶。茶色青幽,印著那薄薄一層釉色,灩灩的凝綠。見玉衡不說話,她又轉身在當地的大鼎裏貯了把木槿香,方才輕輕的退了出去。

午後日頭熾烈起來,一絲風也沒有,樹葉也一動不動。玉衡屈腿坐久了,有些發麻。於是站起來,伸了伸臂,走至外間,喚道:“綺墨,拿柄宮扇過來。出去走走。”

方才那綠衣丫鬟掀開湘妃竹簾,笑道:“外麵正曬呢,園子裏花木雖多,這時候正悶的慌,水閣上也沒風,倒是水麵兒晃得人眼睛疼。等傍晚暑氣散了,小姐再出去走走可好?”

玉衡側頭想想,笑道:“依你。隻是這長日頭乏得很。”

綺墨朝外遞了句話,走至書桌前,“小姐早起叫我磨了好些墨,寫了兩個字就扔下了。”

玉衡移步至南窗下的花梨木大椅上坐下,聞言望了望綺墨手中的雪浪箋,上書“幽窗苒綠”幾個字,紙上大片留白。不由笑道:“早上被那隻鳥打了岔,又忘了蓋上硯台,這會兒墨早凝了,明早你再磨了墨,我重新寫。”

“小姐不是哄我就好。

就怕人家巴巴的磨了墨,小姐卻隻顧逗鳥雀看花發呆的,理也不理咱。”說著將手中的字幅收起,又笑道:“不過小姐這字清而不寒,麗而不媚,倒愈見好了。比三夫人的字還好。”

湘妃竹簾“刷拉”一響,一個聲音脆生生的插了進來:“咱們小姐不愛招搖,要不去年那筆會,文魁肯定是咱們小姐的,京城第一才女哪兒輪得到她?”話音未落,進來一個粉衣白裙的女孩,一雙眼睛盈盈有神,她捧了一個銀盆走到玉衡麵前,後麵跟著兩個小丫頭,分別捧著絲帕羅巾漱盂香胰等物。

玉衡倚在椅上一動不動,隻笑道:“你這丫頭越來越無法無天,也敢在背後說起三夫人的壞話來了。傳到別人耳朵裏,不說你這奴才無禮,倒說我這主子乖張。”

綺墨也忙走了過來,用塊繡帕遮住玉衡的前襟,一邊笑道:“月痕說話少個心眼,不過在這屋裏說說無妨。何況——本來也是這話。”一麵又替玉衡除下腕上金釧玉鐲之類。玉衡這才俯身朝水盆裏洗了洗臉,又接過綺墨手中的絲巾拭幹。

兩個小丫頭捧了盆,綺墨和月痕也就著殘水洗了,方服侍玉衡更衣攏發。

玉衡歎道:“這天氣,坐著不動也是一身細汗,既不出門,隻拿件冰絲的衫子換吧。”換上一身純白衣裳,淺碧裙子,又取過根蓮青銀紋的腰帶係上,綺墨仍嫌太素,又配了根粉金的絛子,方才罷了。

因玉衡嫌熱,於是將滿頭青絲梳成獨髻,用一柄翡翠如意的簪子,綰在頭頂。整個人素極卻清妍之極。

收拾停當,玉衡斜倚在竹榻上歇息,卻始終不能成眠。不由煩躁,抱怨到:“怎麼熱得人心慌?傳兩個冰碗兒來。”綺墨忙勸道:“小姐秉性素弱,恐怕經不起這冰一激。不如我用冰浸了酸梅湯來喝上一碗罷?”月痕也道:“早起我在井裏掰了些果子,這會兒隻怕也涼沁沁的了,丁點不比冰碗兒差。”玉衡這才點頭。

於是綺墨去取了一烏銀梅花壺,又揀了個海棠凍石蕉葉杯,向杯裏滿斟了琥珀色的液體。玉衡隻喝了一口,便放下囑咐:“太濃了,加些木樨、薄荷的香露,用今兒早集的露水兌勻,再擱些幹桂花。”

綺墨忙起身向東首的青楠木櫥裏取出兩個晶瑩剔透的琉璃小瓶,按玉衡之說重新調了酸梅湯。玉衡嚐了嚐,點頭道:“這會兒喝著才對味。”擱下海棠凍石杯,從月痕端來的纏絲白瑪瑙碟子裏揀了個橙子,放在鼻尖輕嗅。又道:“你們倆也喝些,鎮鎮暑。”一麵又問月痕要小銀刀。

月痕從案頭玉匣裏取出一柄白玉柄身的輕薄銀刃,卻不往玉衡手中遞,隻道:“待我來切吧,仔細傷了小姐的手。”

玉衡笑罵:“我哪裏就笨到如此地步。待我自己切才有意思。”接過小刀將手中橙子剖開,橙香頓時滿盈開來。

忽聞竹簾聲響,又一陣衣裳窸窣聲,一個身著杏色妝緞織蝶紋短襦,石青六幅褶裙的女子嫋嫋婷婷的走了進來,笑道:“還是你這兒涼快。”

這女子名叫李鳳池,跟玉衡乃是中表之親。她容貌清秀可人,倒是個少見的美人。

綺墨月痕見她進來,都笑著問安:“鳳小姐沒歇中覺?怎麼這會兒過來了。”

那女子指著身後丫頭端著的翠玉缸道:“熱得心煩,哪兒睡得著。剛我二哥遣人送了這香雪藕粉凍來,我端過來跟你們一塊兒吃。”

一麵挨著玉衡坐下,轉眼望見案上的鮮果冰飲,笑罵道:“好哇,虧我盡想著你。你倒好,有好東西就自個兒獨享了。”

月痕就笑:“鳳小姐說笑呢,這點東西,您哪兒看得入眼。”

玉衡也笑道:“我原是想著天熱,怕勞動你。東西不算什麼,倒難為你大太陽底下走這一趟,如此,我就領了你這份心意吧。”一麵遞了半個橙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