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走來,越走賀月的臉色越是陰沉。他的太子寢宮當然是從前太子府內院裏的主宅,後來把太子府更名賞給了風染,風染就算不住太子寢宮,也當住在主宅近旁的後進或側屋裏,從而昭顯居住者的尊貴地位。
莊總管帶著賀月轉來轉去,一直行到一個僻靜處,有個小小的圓門,圓門上寫著“容苑”兩個字。進了門,是一個小小的院落,院落裏竹影嫋嫋,鳳吟沉沉,地上落葉成塚,隨風飄舞,明明是陽春三月,賀月卻感受到一派嚴冬的蕭索。在一大片幽竹掩映下,是一座歇山式三開間的房屋,中間小客廳,左首小書房,右首小臥室。
一直知道,在自己不在風園的日子,風染都住在容苑裏。原來,容苑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頹敗的院落。想到風染一年多來,除了會出來陪自己練功侍寢以外,都把他自己囚禁在這個促狹的小小院落裏,不知是何等的痛楚煎熬,何等的心灰意冷。
其實賀月曾在容苑裏歇過一夜,那是把風染賞賜給瑞親王的那一夜,他心頭依依不舍,便在容苑裏睡了一夜,想,那裏還有風染遺留的氣息。當時是晚上,覺得這容苑雖然偏遠僻靜,雖然地方狹小,所幸屋內的陳設用度全是極精致金貴的,布置得雖簡單,但每一件東西都極考究奢侈,倒是很符合風染清貴公子的身份和簡捷的品味。當時,自己光顧著想念風染了,在這裏睡了一宿後,次日便匆匆上朝了,並沒有細看過容苑,此時,在青天白日下再次駕臨這小小院落,才知道容苑竟是如此的荒僻頹敗!風染放著寬敞奢華的太子寢宮不住,非要住到這個破敗的小院子來,真不知道風染的心情是如何地消沉孤苦。
踏進小院落裏,賀月的心情忽然被一股酸楚籠罩:原來,他喜歡的人,便是住在這樣的地方!
風染從浴池出來,便由小遠扶著直接回了容苑。自己身上的傷,自是不容許被任何人看見,便把小遠打發出去了。然後風染查看了一下自己的傷勢:身上的鞭傷,都未破皮,不需處理,隻是手腕和手掌被繩索勒破了皮,不過都是皮外傷,隻是被水泡了,傷口看上去慘白可怕,其實傷口不深也不寬闊,傷勢並不重。最嚴重的傷就是膝頭在跌下浴池時,被磕了道口子,這道口子倒沒被水泡過。身體上那私秘處的傷,風染並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隻想著過幾天,自然就好了,隻是須得少吃東西。至於強行打通經脈留下的內傷,需要以後練功慢慢修補,不急在一時。
一身酸軟無力之至,風染堅持著先給膝頭上了些傷藥包紮上,然後換了幹淨的衣衫,又撕了兩方淺色的手巾,包紮自己被池水泡得血肉慘白外翻還兀自沁著血水的雙掌雙腕。其實手掌上的傷也是淺表外傷,本不需要包紮,隻是日常生活中最常用到的便是手,因此包紮一下以防再傷。
憑風染的功力和耳力,很遠就聽見紛亂的腳步聲一路向自己的容苑走來,風染堅持著替自己包紮完,然後穿了外裳外褲,拿綢帶略略束紮了一下散開的長發,便聽見內侍囂張地宣旨:“皇上駕到!”風染抿著唇,走到小客廳門口候著。
賀月進了容苑,草草打量了一番容苑,便看見風染穿著一襲素靜的白衣,杏黃的鑲邊,走出來,傲然卓立在廳門口,微風吹送中,衣袂飄飄,青絲嫋嫋,恍然回到了從前!冷清淡漠的容顏,蒼白而憔悴,似乎一夜時間,人便瘦了一圈,傷後精神極是萎靡,隻是那日漸黯淡的眸子,此刻象兩顆清澈剔透的冰晶,閃著寒芒,透出寒氣。少了從前的張狂,多了一份從容,但那桀驁不馴的性子,不羈不拘的風骨,在那份磨練出來的溫潤中靜靜流淌。
隔了六年的時光,賀月看見風染,仍是那般震憾驚豔,那個如天人一般的飄逸少年,已經成長為風姿綽約的溫潤青年,沉靜如水,卻更深地牽動著賀月的心。聞著風染身上散發出來的藥香味,本想問,卻問不出口:那些傷,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傷過之後又去殷殷關心,不免顯得太假惺惺了。
賀月仰頭看著台階上的風染,隻輕輕叫了一聲:“風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