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月穿戴好了衣服,便一直坐在寢宮裏,一直等到小遠送來新煎的湯藥,賀月才把風染連著錦被一起抱起來,把藥碗遞到風染唇邊。風染半睜著眼,低頭就著賀月的手,便把藥都喝了。喝了藥,賀月又拿水服侍風染漱了口,才把風染重又放回床上睡下。臘月間,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寢宮裏雖有地龍火盆,風染又正在病中,賀月仍是很細致地替風染掖好被角,說道:“午時,我若不回來,你要自己喝藥,不可倒掉,知道不?你什麼時候出一身汗,這病才算好了。”他盤算好了,退朝後他該回皇宮跟皇後道個歉,冷落皇後,是他的錯。然後再看看他的妃嬪們和兩位太後,估計要晚上才能回來了。
風染隻是輕輕“嗯”了一聲,連眼睛都懶得睜。
賀月兀自不放心,又叮囑小遠和太醫,一定要看著風染把藥喝下去。渾然不覺自己這番舉動,在太醫們眼裏是何等的驚世駭俗!不過經過了五、六天的旁觀,太醫們的承受能力已經大幅提高了,目睹了風染病危那夜,賀月替風染抹身擦體,撬嘴灌藥等舉動之後,覺得喂藥掖被之類的動作都隻算小意思。
太醫原是見慣生老病死的,卻也不得不承認,若不是有一份真摯的感情在,世上有哪個主子會為男寵做到這一步?何況是皇帝?然而這樣的感情,必定不見容於天地!
等賀月走了,風染便安心地睡了過去,這幾天,傷痛病患和心靈上的失落,折磨得他滿身疲憊虛弱,剛喝的藥裏加了少量安神的藥物,終令風染暫時放下心事,沉沉睡了過去。
睡夢中忽然感覺到一陣地動山搖,還沒睜眼,就感覺有人把自己抱了起來,倉皇地叫道:“少爺,少爺,快醒醒!有人想殺你,總管大人叫我帶你快躲起來!”一邊說,一邊快手快腳地把風染從床上扯起來,給風染穿上衣服。
風染猶未清醒,隻是順口問:“想殺我?誰啊?”又問:“莊先生叫你帶我躲起來?”
“是兵營裏的軍爺,說已經把風園團團圍住了,正在前堂前廳叫總管大人交人呢!所以總管大人才要叫我帶少爺躲起來啊。”
“想殺我?為什麼啊?”兵營?成化城裏外就隻有鐵羽軍和京畿守軍兩個兵營,京畿守軍駐紮城外近郊,拱衛成化城,鐵羽軍駐紮城裏,全麵負責京城防務。平時自己門都不出,禦下又嚴,怎麼會惹到這兩個兵營中人呢?
“不知道。”小遠隻顧著給風染穿衣服,又胡亂地給風染漱口洗臉。
風染再問來了多少兵力?何人何職帶隊?來意如何等等問題,小遠便一問三不知,隻知道總管大人叫他帶著少爺躲進地牢去:“少爺,咱們躲地牢去,那裏偏,他們不會想到少爺會躲在地牢裏。”
躲地牢?是想讓人甕中捉鱉麼?來人如果鐵了心想殺自己,豈會搜不到自己?隻有小遠這樣心思單純的人才會以為躲得過去。風染懶得跟小遠多說,隻吩咐道:“你偷偷告訴莊先生,叫他想法穩住軍爺,然後來見我。”
小遠心頭著急,道:“總管大人已經吩咐了,叫我帶少爺躲起來!”
風染冷冷一喝:“快去!”小遠本就對風染又敬又愛又怕又憐,被風染一喝,早被嚇住了,趕緊轉身去前堂傳話。
風染又吩咐碗兒盤兒道:“你們兩個,分頭去會知各大掌事,立即來寢宮見我。”
等小廝答應著離開,風染站起來,重又把衣服換過。從枇杷穀重回風園後,賀月並沒有再強迫風染隻穿自己的舊衣。隻是大家很默契地仍給風染穿賀月舊衣,風染什麼都不說,脫下才穿了幾天的帥袍,散發寬衣,重著舊時妝束。
今日如果真要死了,風染想穿一身自己的衣服,體麵地離世。這套公子衣袍,是由風園自己的衣房所製,仍是一襲白衣,杏黃絲絛鑲邊。因是嚴冬時節,便在衣內襯裰了大毛取暖,又不束腰帶,使得這件公子袍服看上去倒像件大氅,格外雍容華貴,也格外素靜淡雅。
沒有發簪,風染便用自己常用的暗花巾子把頭發收束著係於腦後,攬鏡自照,依稀仿佛,還是一年前的模樣。
翻了年不久,風染便該滿二十歲了。隻是,隻怕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他永遠活不到二十歲。
死在青春年少,容顏如花時,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