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時候,皇帝的笑聲連宮廷的琉璃瓦屋頂都快掀去了。
“好!好!好!昭陽啊……等你長大了給你瑜哥哥作妃子好不好?”皇帝連說了三個好,撫著胡須大笑著。
“皇兄……您不能這麼寵她,女孩子家的,一點矜持都沒有。”長公主趙翎語氣責備,眼神卻溫柔。
那時候貴妃湊趣,問彎彎道:“若是嫁了瑜哥哥,你該當如何?”
年幼的杜彎彎想了想,認真道:“若嫁瑜哥哥作婦,當作金屋貯之。”那是前朝金屋藏嬌的故事,民間流傳甚廣,此刻被她借用,不由好笑。說的一眾人都大笑起來。
那個時候,大家都以為皇帝是開玩笑的,有的覺得她年紀尚小沒有當真,有的就算當真也覺得她年紀小,談婚論嫁為時尚早。隻有她自己卻牢牢地記住了。
可是後來,她還沒有長大,婚書就下來了。
不是她。
而是異父的姐姐謝雲書。
……
杜彎彎從床榻中支起身來,錦衾順勢滑落,露出鵝黃色的寢衣,領口、肩頭露著白瓷般的細嫩雪膚。芙蓉帳裏,苻蘺香味的煙薰繚繞,據說可以祛風散寒、到達安神的作用。
彎彎失神的抱著被衾,尚不自覺自己的失態,眼中水霧彌漫,茫然地看著深夜突然造訪的趙玦,帶著剛睡醒時候的恍惚和不清醒,呆呆的樣子叫人心疼:“我夢見雲書和他成親了,他們都在那裏笑,看見我就笑得更加燦爛……哥哥,我從來沒有這樣這樣狼狽過。”
她叫他哥哥,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從小到大她都愛和趙玦作對,明裏暗裏不知道使了多少絆子,隻有在極幼、或則有求於趙玦的時候才會這麼叫他——趙玦太明白這一點。
“哥哥……我做夢了對不對?”她歪著腦袋,一雙迷茫的眼睛望著趙玦,想要確定自己又再做噩夢。
然而——
趙玦不說話,饒過火齊屏風,慢慢地走近,但是悲憫的目光已經明確的告訴了她——她不是在做夢!她的長姐真的和趙瑜成親了。
趙玦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解下大麾,掛在一邊,內殿十分溫暖,他的臉上帶著病態的殷紅。然後伸手拉好彎彎的衣服,掩好了她的身體,又將錦衾攏在她身上,不忍心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哪裏還有平時半分囂張的樣子?
“哥哥……不怪別的,隻是我這麼努力,為什麼雲書什麼都不做卻可以這麼輕易的得到?我就是怪這個!”
三聲“哥哥”叫下來,饒是趙玦,也軟下心來,在她床榻邊坐在,伸手攬抱著她,歎了一口氣。柔聲道:“是,哥哥也承認這一點。”
這一次他們兩個沒有再互相詆毀,這個夜晚杜彎彎哭得像隻哀鳴的小獸,伏在趙玦肩頭。
趙玦真的很瘦,肩膀都磕疼她了,然而她卻像找到了一方安寧的樂土,小心翼翼地靠在趙玦懷裏,覺得這輩子都沒有哭過這麼多眼淚,像是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幹了。
“彎彎,我隻準許你哭這麼一次,從明天開始,你要繼續做那個和我作對的彎彎,那個目中無人,驕縱妄為的昭陽郡主!”趙玦的下巴輕輕抵在她發頂,語氣不容置喙,小女孩身上香香柔柔的味道,讓他說不出狠話來。
“哥哥……我沒有那麼勇敢。”杜彎彎腫著眼睛,紅著鼻子,鼻尖紅紅的,難得的顯得柔弱無助,有點楚楚可憐的味道。
趙玦沒有被那份軟弱無助所打動,知道這個時候任何溫柔的話都安慰不了這個固執的小丫頭,隻有下猛藥:“跟自己的親姐姐搶男人就那麼有意思嗎?”
“她不是我親姐姐!”杜彎彎搖著頭否認著。她不是!
“你可知道為什麼陛下賜婚給雲書,而不是你?”趙玦在她耳邊低低地問,像是情人間最親密的耳語。
“為什麼!”她的眼神一下子鋒利起來,像一把出鞘的匕首,劃破了夜的沉寂。她是昭陽郡主!柔弱和可憐相,她一向不擅長!
良藥苦口,比良藥見效更快的是猛藥,天家的郡主不怕直麵傷口,天家的郡主應該要有有那份勇敢和氣度。
“為什麼?”杜彎彎逼問著,眼神冰冷若霜,又急切地想知道,顯得熱烈,看起來卻並不矛盾。優雅謹慎得像伏擊的豹子,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直覺又警覺。
趙玦知道,自己下對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