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進竹林,我就看見我家那間房子的瓦差不多都被翻起來,重重疊疊地堆放在瓦椽上,母親正雙手叉腰,站在那些光禿禿的瓦椽上,我以為母親改變自殺的方式,不跳河不上吊而是要跳房子,便奮不顧身地跑了過去。
自然,母親很快就看見我了,“看到你爸拿東西給你二爸沒有?”
我哪敢為了兩個雞蛋就如實回答這個問題,隻好搖了搖頭。母親踩著瓦椽,開始慢慢往屋簷邊走。我以為母親就要往下跳,心涼了半截,便大聲叫起來:“媽,別死啊,我怕喲。”但是,母親看都沒看我一眼,隻管繼續往屋簷邊上走,我放聲大哭起來。這時候,母親才看著我問:“哭啥呢?”“媽,你要跳就等我抱床被子墊地上了你再跳啊。”母親吼起來:“你以為我真的想死啊,我是在翻瓦。”這就讓我奇怪了,“沒翻多久,為啥又翻?”“請它出門啊,幺兒。”“誰呀?”母親瞪我一眼,“小神子兒啊,傻瓜幺兒。”“你不是不相信我家來小神子兒嗎?不是說是父親拿的那些東西嗎?怎麼又相信了?”“還是你說得對啊,幺兒,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你走後,我思量再三,覺得還是把瓦翻一下的好。你看,今天你不是沒抓到你爸的證據嗎?看來我這樣做是正確的。你還在下麵幹啥呢?快上來幫我吧。”我一聽,馬上沿著樓梯爬到房頂上去了。
我負責翻揀靠近主梁的那些瓦片,把它們一塊塊翻揀起來,檢查瓦與瓦之間有無小石子,如果有,就遵照母親指示,將它們放進衣袋裏,等會兒下去了投到河裏去。
母親呢,已經開始在屋簷邊沿蓋瓦。她一邊蓋瓦一邊說:“沒翻揀的不多,你就一人翻揀,我呢,蓋瓦。我們爭取晚飯前收工,不然,你爸回來了會生氣。”接著,母親就自言自語起來:“這個小神子兒啊,真是太可惡了。我們家這麼窮,它怎麼就忍心到我們家來呢,怎麼就忍心來偷我們家的東西呢?”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媽,那天我在舅舅家看到的那把水瓢,好像是我家丟失的那把呢,你說,是不是小神子兒從我家偷出去之後弄丟了,正好被舅舅或舅媽揀到的呢?”
母親馬上抬起頭來,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說:“胡說,就我家有那種水瓢啊。”
我覺得母親的話有理,便不再說話了,但是,過一會兒之後,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情來,又問母親:“舅舅家那把剪刀,也好像是我家丟的那把剪刀啊。”
母親吼起來:“又不是隻有我們家才買了那種剪刀,你隻管少說話多做事,不然我要打人了,這些話要是讓你爸聽到,會找我打架的。”
房頂不寬,需要擺弄的瓦片不多,太陽還沒落山,我和母親就要收工了。這時候父親居然挑著一擔苕,汗流滿麵地回來了。
父親後來說,他走到竹林看到我們在房頂上時的心情,跟當初我看到母親站在房頂上時的心情差不多,以為家裏要發生什麼大事了,緊張得拚了命似的跑到院壩來。
“你們幹啥呢,你們幹啥呢?”父親一邊跑一邊喊。
我和母親都沒有回答父親,隻管在那兒擺弄最後的幾塊瓦。
“你們幹啥呢?都給我滾下來。”父親說。
“幹啥?你不是也說,我們家可能來小神子兒了嗎?那我就翻揀翻揀瓦片,清理一下那顆小石子啊。”母親慢悠悠地說。
“小石子?都什麼年代了,還相信那些,下來!”父親說。
“信則有,不信則無。”母親辯解。
“信個屁,我們家丟失的那些東西都是我拿給他二爸的,快下來。”
“啊!全都是你拿的。”
“是啊。”父親倒很坦然。
“水瓢和剪刀也是你拿的?”母親盯著問。
“是啊。”父親爽快地應了下來。
“那那那——”母親說著說著就不說了。
“是啊,全都是我拿的,快下來吧。”父親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那我們翻揀一下也沒壞處嘛,萬一它最近來了呢。你看,我們搜查到了這麼多小石子。”母親的臉紅了。
“你們真要迷信這個,那就趕快下來,把你們搜查到的小石子拿去扔河裏吧。”父親說。
“馬上就收工了。”母親一邊說一邊勉強地笑了笑。
“馬上就完了。”我也說。
“收工個屁,你們全給我擺弄反了。瓦在瓦溝裏怎麼撲著放呢,要仰著放,然後再用一塊瓦蓋住瓦椽子。聽到沒?下來!”父親突然提高了嗓門。
“啊,反了?”我和母親異口同聲地尖叫。
我還是沒注意到,李強李大他們啥時候從我家院壩經過的,我敢打包票,他們經過我家院壩的時候,父親正在大聲說我家丟失的那些東西全都是他拿去給了二爸,因為我到河邊去投小石子的時候,李強李大他們幾個已經趕著牛在河邊飲足水了。
當然,他們似乎都已經知道我家沒來什麼小神子兒了,所以,他們看見我,一個個全都在嬉皮笑臉地等著我。
老三說:“你來幹啥?”
我沒有理會。
李生說:“你家沒來小神子啊?”
我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是啊,怎麼了?”
李強李大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那你的爸爸是——”
“給我閉嘴,誰亂說我同誰拚命。”我吼起來。
李強李大他們幾個真的什麼都不敢說了,也不敢再嬉皮笑臉地看著我,牽著牛就要走。就在他們剛剛轉過身去,沒注意我的時候,我抓出衣袋裏的石子往河裏一扔,接著便突然在他們身後大喊:“快跑啊,小神子兒來了——神子兒來了——”
李強李大他們幾個一聽,丟了牛繩就跑。
我在河岸上哈哈大笑起來。
發稿/田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