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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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關病了,感冒、發燒。幾個小時前的那一幕,把大夥兒都嚇壞了。要不是魔鬼克星手疾眼快,將他攔腰抱住,我及時趕上去幫了一把,關關肯定滾落水中,被激流卷走了。人是救了下來,可那病卻很難對付。關關的病來勢凶猛,幾乎是突然之間就將他打倒了,如同洪峰打倒石柱子一樣。幸虧老船隨身帶了一些消炎、止痛、祛熱和抗病毒、流感之類的藥,給他服了幾粒,暫時將凶猛的病勢阻擋住了。但他體內的溫度依然很高,老船用體溫計替他量了一下,發現關關的體溫已經超過四十度。老船看著體溫計搖了搖頭。畢竟是醫生,知道發燒病人病因的不確定性和危害性,所以建議將關關隔離。大夥兒都同意。往哪隔離呢?就這點地方,石坡上的小盆地裏,有產婦和嬰兒,還有十幾個驢友,實在騰不出地方。
窈窕建議將關關弄到她躺過的那個石合子裏去,問大夥兒好不好。俞小芹說那地方好是好,但得有人守著,一刻都不能離開。高燒中的病人,腦子是糊塗的,萬一有個什麼閃失,我們就虧大了。大夥兒點頭稱是。隨便自告奮勇,提出由她負責照顧關關。俞小芹說,有你在關大哥身邊,我就放心了。大夥兒當即七手八腳地架起關關,將他放進窈窕睡過的那個石合子裏。隨便先往裏麵墊了地墊,又把自己包裏的地墊和多餘的衣服拿出來,統統蓋到關關的身上。
關關張著大嘴巴,呼呼地喘著氣兒,聽聲音那氣兒隻有出沒有進的樣子,大夥兒都替關關捏著一把汗。
飄飄早產,關關生病倒下,讓驢友們忙了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大夥兒都在緊張、焦慮、提心吊膽和擔驚受怕中度過,好在飄飄母女平安無事。這會兒她們跟關關一樣,都昏睡過去了。驢友們總算鬆了一口氣,這氣兒一鬆,渾身都像散了架似的。老船連手套都顧不上脫就歪倒在飄飄的腳邊睡著了,其他驢友斜靠在小盆地四周,眼睛一閉就打起了呼嚕。隻有俞小芹沒有睡。她小心翼翼地溜下石坡,悄悄來到我和魔鬼克星巡邏的地方,向我們詢問汛情。魔鬼克星說水還在漲,而且越漲越快了。俞小芹用手電照了照水麵,回過頭去拿眼瞄了瞄坡頂,輕聲問魔鬼克星:“這水會上漲嗎?”魔鬼克星回答說:“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還會上漲。”俞小芹用手電照了照水麵,又回過頭去拿眼睛瞄了瞄斜坡頂上的小盆地,目光在小盆地與洞頂之間畫出一道直線,測了測空間和水麵的落差,眼光從魔鬼克星的臉上轉到我的臉上,說:“你們估計,這水會冒到小盆地上嗎?”魔鬼克星搶先說不大可能,我也說不大可能。俞小芹問為什麼。魔鬼克星把他之前跟我說的理由向俞小芹說了,我附和他的觀點,但他沒有將如果大水繼續上漲,空間縮小,勢必造成洞內空氣稀薄,稀少的空氣將會危及驢友們的生存的那番話兒說出來。俞小芹點下頭說:“隻要大水冒不上小盆地,我們就有活著出去的可能。這樣吧,你們兩人這個班值得也夠長了,都到上麵休息一會,我來接替你們。”魔鬼克星堅決反對,說絕對不可能讓俞小芹一個人留下來值班。我也不同意,並說我已經睡了一覺了,要休息就讓魔鬼克星去休息,我留下來陪她一道值班。俞小芹問我:“你在哪兒睡了一覺?”我說:“在那兒,那兒有個石合子。”可當我扭過頭去看時,那石合子已經被水淹掉了。俞小芹說:“撒謊吧。”我立刻將右手舉起來,說:“我對天發誓。”俞小芹目視魔鬼克星問:“真的嗎?”魔鬼克星如實回答說:“是,睡了一會兒。”俞小芹說:“好吧,老魔,你去睡一會兒。”魔鬼克星不願離開,俞小芹說:“這是命令。”魔鬼克星猶豫了好一陣子,在俞小芹和我的一再催促下,極不情願地走了。
現在岸邊隻剩下我和俞小芹了,這是一個好機會。這些天來,我一直等著這樣的機會,我有很多話要跟俞小芹說,向她解釋,向她道歉,向她表白,但總是沒有機會,如今機會來了,我卻不知道從哪兒說起。我們並排坐在一起,中間相距不過一指,互相靠得很近,我又聞到了她頭發裏散出來的汗味,聞到了她那帶點兒茉莉花味兒的體香,然而我卻說不出話來,我把我想說的話、要說的話和該說的話全都忘掉了,該死的記性!
烏黑的岩石壓在頭上,帶著聲響的浪濤偶爾閃出一線光影,驢友們的鼾聲不時從坡頂傳來。
“史建業,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俞小芹打破沉默。
我說:“是。”
“那你說來我聽聽。”
“小芹,對不起。”
話兒是從道歉開始的,我對俞小芹說:“我不應該跟你賭氣,不應該忌恨魔鬼克星,不應該跟你躲貓貓,玩失蹤,鬼使神差鑽進洞裏迷了路,與驢隊失掉聯係,害得大夥兒到處找我。如果沒有我的愚蠢行為,就不會有現在的局麵,就不會把驢隊拖進這岩洞裏來,讓驢友們陷入絕境。我錯了,我對不住你,對不住大夥兒。”
俞小芹靜靜地聽著,沒有插嘴,也沒有打斷我的話。我見她沒什麼反應,膽子就大了起來,說:“我這樣做完全是為了一己之私,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上你。那天我在漓江的沙灘上,看到坐在船頭的你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愛上你了。這是真的。麵對一個漂亮的女孩,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女孩,我相信天底下的男人都會說出這樣的話。我也說出了這樣的話,這並非俗套,並非虛假,我是真心的喜歡,真心的愛,請你原諒我的魯莽,也請你理解我的心情。我看不得魔鬼克星與你親近,看不得你把感情的天平向他傾斜,那樣我受不了,受不了,真的受不了!我會發瘋,會失掉理智,所以就做出了這種愚蠢的事情來。但我沒想到由於我的愚蠢,我的莽撞給大夥兒造成的如此嚴重的後果。當時我隻想以此來嚇唬嚇唬你,提醒你遠離魔鬼克星,把注意力放到我的身上來。沒想到弄成這樣子。是我害了你,害了大家。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大家。我向你道歉,向大家道歉。”我摸著石頭站起來,向俞小芹彎下腰去,深深地鞠了一躬。
俞小芹依然靜靜地聽著,對我的致歉沒有任何反應。這使我很難過。
我說:“我對你的愛是真心的,對你和大家的道歉,也是真誠的,請你和大家接受。”她仍然不做聲,也不看我,眼睛望著黑乎乎的水麵,呆呆地想著什麼,如同一尊靜坐岸邊的女神的雕塑一樣。
我說:“我知道,你和大家都已經原諒我了,我感謝你和大家對我的寬容,但我心裏很難過,萬一……萬一,大家都出不去了,都被大水淹死了,或餓死在這洞裏了,除了我已經不算是個人以外,還有十四個驢友,他們有家,家裏肯定上有老下有小,有他們愛的人和親人,這對他們的家人打擊有多麼的大,多麼的沉重。還有飄飄,以及她剛生下來的那個孩子,如果都死了,多可憐啊……”我哭起來,邊哭邊說,“這都是我闖的禍,都……都是……我造的孽,嗚嗚……”我抱頭失聲痛哭起來。
一隻手輕輕地搖了搖我的胳膊。我抬起淚眼,俞小芹遞來一張紙巾,我接過手裏,邊抹眼淚邊哭泣。
俞小芹說:“別哭了。我想我們還沒有到真正絕望的地步。我舅舅還在外頭,他一旦發現我們失蹤,肯定要向公安機關報案的。公安機關不會不管我們,當地黨委和政府不會不管我們,我相信他們會派出很多很多人到處找我們的。”我說:“我們被大水困在這裏頭,連條出去的路都沒有,他們怎麼找?又怎麼能找得到?”我是絕望了,認定是必死無疑的了,於是又哭起來。俞小芹說:“即使是這樣,我們也不要哭,不要氣餒,就是死,我們也要死得自信一些,尊嚴一些,快樂一些,哪怕是悲壯一點,也比哭鼻子好。你說是不是,史建業?”
俞小芹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裝腔拿調,沒有刻意煽情,也沒有危言聳聽。她說得很平靜,像跟朋友、家人、鄉親嘮家常那樣,聲調語氣平平常常,然而,在我聽來,卻如雷貫耳,超級震撼。沒想到,一個二十出頭、剛大學畢業的女孩,對人生、社會都沒有太多閱曆和經驗的時候,身處絕境、麵對死亡卻如此鎮定自若、感悟至深,令我這七尺男兒自愧弗如啊!我還好意思哭嗎?我抬起頭,睜大眼睛望著她,望了好久,希望她繼續說一些讓我振聾發聵的話。然而,她卻對我說:“史建業,我累了,能借你的肩膀讓我靠一會嗎?”這句話看似平常,但包含了太多內容的話,使我激動不已,急忙將肩膀送了過去。當俞小芹的腦袋靠在我的肩頭上的那一瞬間,我又一次想哭,但我忍住了,我想起她剛才跟我說的那些,關於不要哭的話。
魔鬼克星是不願意離開俞小芹的,更不願意在這種時候,讓遊子思鄉和俞小芹單獨待在一起。他知道遊子思鄉一直追著俞小芹,也知道俞小芹對他和遊子思鄉都有好感,但從某種意義上講,俞小芹對遊子思鄉的好感比自己多一些。這是一種潛在的威脅,開頭那幾天他沒有意識到,那時他對俞小芹沒有這種想法,心理和目的都不在這個點上。後來的這幾天就不同了,經過頻頻接觸和深入了解,加上一些外來因素的滲入,形勢急轉直下,心思、目的和想法與先前完全兩樣。此時此刻的魔鬼克星,可以不折不扣地告訴自己,他真正愛上俞小芹了。愛情是具有排他性的,這樣一來,遊子思鄉便成了他強有力的競爭對手。盡管俞小芹這幾天與他交往密切,表現親近,但他明白俞小芹的這種密切和親近並非她的本意。他的賭氣給俞小芹帶來了天大的麻煩,但魔鬼克星感到他們之間依然有一種分不開割不斷的東西牽扯著。這讓他氣惱,讓他心煩。他想,要想排除遊子思鄉的幹擾,徹底獲取俞小芹的芳心,隻有表現,隻有在俞小芹麵前充分表現一個優秀男人的潛質和魅力,才能戰勝對手,獲得心上人的青睞。如今上蒼給了他一個絕無僅有的機會,他必須緊緊抓住這個機會,狠狠地表現自己。
爬上坡頂,魔鬼克星忍不住打開手電悄悄照了照,他看到小盆地上支著一頂快克幻影,裏麵躺著飄飄母女,嬰兒被一件外套包裹著,露出一張鮮嫩撲紅的小臉蛋,樣子可愛極了。飄飄頭發散亂,臉色蒼白,母女倆都睡得很沉,很香。魔鬼克星不禁俯下身去偷偷地將嬰兒看了好一陣子。
“嗚……啊……嗚……”
“噗……嗚……噗……”
黑暗中有人在哭喊,有人在抽泣,有人在打呼嚕,聲音含混不清,好像被堵在喉管裏,急促、憋氣,吃力而又恐懼。魔鬼克星直起腰來,拿手電往四周晃了一圈。驢友們圍著飄飄母女的帳篷,側著臉,仰著麵、蜷曲雙腿,緊縮身子,一個挨一個地躺在地上。哭喊和抽泣聲是從麥子、可以那兒發出來的。她們摟抱著睡在一起,一個肩頭抖動,一個身子抽搐,都在夢裏兒痛哭。魔鬼克星小心翼翼地走過去,麵對兩個年輕女人,猶豫一下,伸出手往她們身上推了一把。哭喊聲抽泣聲變成了幾句斷斷續續的囈語。麥子和可以分別咂了咂嘴巴,隨後便無聲無息了。魔鬼克星在小盆地裏站了一會兒,見帳篷周圍都躺滿了人,根本沒有他躋身的地方,又看了看,發現梁山好漢身邊還有點兒空隙,尚可擠一擠。梁山好漢睡覺極不規矩,雙腳彎成內八字,一隻手搭到老水的胸口上,刀條臉兒歪歪斜斜地扭向一邊,嘴巴大張著,嗬嗬地喘著粗氣。他喘氣時,口腔和鼻孔發出的聲音怪怪的,而且時長時短,長時像拉風箱,短時像打暗屁。魔鬼克星躡起手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輕輕拉直他的腳,又把他的手從老水身上拿開去。經過一番努力,終於在梁山好漢和老水之間挪出一條小縫隙,魔鬼克星側起身子悄悄地擠進了那條小小的縫隙裏。縫兒雖小,倒也合適。
魔鬼克星閉上眼睛,突然覺得很累,不知道自己有多長時間沒合眼了。記得從發現遊子思鄉失蹤的那一刻起,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睡過覺,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眯一下,一直配合俞小芹帶領大家四處尋找遊子思鄉,洞裏洞外往來奔走轉來轉去,思想行動高度緊張,身上每根神經似乎都被繃緊了,緊張得連氣都喘不過來。那時倒不覺得累。這會兒鬆懈下來,與大夥兒一道躺在地上,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似的,趴在地上動都不能動了。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當另一口氣吸進口腔,進入氣管時,忽然聞到一股香味,那味兒像米飯,像燒烤,像臘肉,又有點兒像甜酒,聞著便覺爽神。這股香味迅速驅散了困擾在魔鬼克星身上的濃濃睡意,他的頭腦頓時清醒過來,腸胃“咕嚕咕嚕”地叫開了,喉結跟著滾動了幾下,口水便禁不住地流出來了。魔鬼克星把流出的口水咽了回去,下意識地抬起頭,四周望了望。洞裏黑黢黢的,什麼也看不見,隻有一兩塊突兀的岩石,顯出點點模糊的影子。他打開小手電,往頭頂晃了晃,那地方有一塊小臉盆大的凹槽,裏麵放著十六個羊角粽,七個烤紅薯,八個雞蛋,一百零五顆板栗,半斤多小米,一瓶茅台酒。這是“快樂大家庭”的全部食物,驢友們按照關關提出的“無私貢獻,集中管理,統一分配”的原則,將自己背包裏的食物全部貢獻出來,計量點數,集中放到凹槽裏,並公推人民群眾出任管理員,具體負責管理食物。這會兒,人民群眾就側著身子躺在凹槽的斜角處,一隻手擋著身體,一隻手伸過頭頂,抓著凹槽旁邊的一塊石頭,那隻手像是無形中給儲存食物的凹槽加了一道門,上了一把鎖。
誘人的香味挑起了魔鬼克星的食欲,弄得他饑腸轆轆。忽然間他感到餓極了,他“嗖”地跳起來,雙腳兩手撐在地上,眼睛閃出綠光,像狼似的死死盯著凹槽裏的那堆食物。“餓啊,真餓啊!”他在心裏喊著,肌腸又“咕嚕咕嚕”地叫起來了,口水又流了出來。那堆食物就在麵前,距自己的身子、頭和手隻有一步之遙,隻要他跨前一步,伸伸手就可以吃到它了,就可以美美地飽食一頓了。“走啊,去吃啊,去啊!”他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鼓動自己,可是他就是邁不開雙腿。不僅如此,他的手在顫,腳在抖,身子在一陣陣戰栗,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著,嘴巴和舌頭都哆嗦起來,眼裏那兩道綠瑩瑩的狼光,在他的顫抖中漸漸熄滅了,他像一隻泄了氣的皮球,軟塌塌地趴在地上,再也沒有勇氣爬起來了。“這是集體的財產,大夥兒的食物,我怎麼敢去動,怎麼敢去吃呢?不能動,不能吃,絕對不能啊!”他嘴裏喃喃地自語著,把頭垂下來,埋在冰冷的沙泥裏,強迫自己不要去看那些食物,不要去想那些食物。
世界上好多事情都是很怪異的。有些事情你越不讓自己去想它,它越要你去想,無時無刻都在想,有時甚至想得不能自已。魔鬼克星就是這樣,嘴上說“別想啊,別想那些紅薯、那些羊角粽、那些板栗和雞蛋啊”,可心裏偏在想,越想越強烈,想得鼻涕眼淚混合著口水一塊兒往外流。他抹掉鼻涕,抹掉眼淚,抹掉口水,緊咬牙關,再次強迫自己忘記那些東西,把那些東西從頭腦中記憶裏趕出去,將自己記憶的閘門拉下來,堵住,封死,可是他做不到,心和腦仍在想著那些東西。如此這般,轉而憤怒起來,捶胸擊腦,痛斥自己無能,不成器沒有出息,天生的孬種,邊罵便將腦袋伏在地上,張開大嘴使勁一咬,咬了個滿嘴泥沙。苦澀的略帶腥臊味兒的泥沙令他窒息,令他作嘔,令他滿嘴沙沙亂響。突然他發現自己不再想那些板栗、羊角粽、雞蛋和烤紅薯了,隻要一想這些東西,它們便變成了嘴裏苦澀難咽、味道惡劣的泥沙。他慶幸這種轉變,感到很疲憊,那顆昂著的腦袋無力地垂了下來,伏在泥地上,漸漸進入夢鄉,還打出了一些低微的小呼嚕來。
梁山好漢醒了。其實他早就醒了,魔鬼克星在他身邊躺下的那一刻,他就醒過來了,或者說他根本就沒睡著,但他沒有做聲,兩人的身子緊緊挨在一起,他卻悄悄地盯著對方的動靜。魔鬼克星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看到魔鬼克星對凹槽裏的食物,表現出那種垂涎欲滴的樣子,他感到好笑,暗地裏嘲笑魔鬼克星像條餓狼。其實他比魔鬼克星還要餓,他早就盯上凹槽裏的那點東西了,好幾次起心去拿,隻因人民群眾看得太嚴,使他無從下手。他知道大夥兒這麼長時間沒有進食,都餓著肚子,跟他一樣都惦記著凹槽裏的那點東西,都想拿出來分了吃,隻是當頭的不開口,大夥兒不敢說罷了。他想,等那幾個所謂的總指揮、副總指揮開口,要等到什麼時候?再說了,就那點東西,即便拿出來分給大家,每個人又能分到多少呢?何不先下手為強,搞點出來吃了再講?當俞小芹宣布滅燈休息時,他第一個倒下了,選擇的位置是他事先就看好了的。驢友們都很累,很多人倒下身子很快就睡著了,有的驢友半分鍾內就打起了呼嚕。他知道這會兒睡覺比吃東西重要。他也很累,也想美美地睡上一覺,可他不能,他更知道驢友們睡足之後,醒來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當然是找吃的,到那時,他就沒有機會去弄凹槽裏的東西了,人家多少他多少,分到手的東西少得可憐,不夠塞牙縫的。他必須趁大夥兒熟睡之際,悄悄地從凹槽裏弄點東西出來吃,兩個紅薯,三個粽子,抓一把板栗,拿幾個雞蛋,有了這些東西,也差不多了。嗨,管他呢,反正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飽了再說。正籌劃著,準備付諸行動的時候,魔鬼克星過來了。這家夥哪兒都不去,偏偏要往他身邊擠,真夠損的。梁山好漢心裏嘟噥著,對魔鬼克星老大的不滿意,同時又有點兒膽寒,因為,他跟夜屎佬大叔、俞小芹的看法差不多,打心眼裏認為魔鬼克星是公安局派到驢隊來的暗探。不過,此時此刻的梁山好漢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什麼暗探明探的,命要緊,先把東西弄出來吃了再說。好不容易捱到老魔睡去,他悄悄爬起來,輕輕搖了搖對方的肩膀,見老魔沒有反應,就把身子往上移動了兩下,慢慢將手伸進凹槽裏開始抓東西。頭一個抓住的是一隻烤紅薯,他把烤紅薯拿下來,先揣進自己的懷裏,然後再去抓第二下。這回抓的是兩個雞蛋,他心中暗喜,把雞蛋抓牢了,手開始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往下縮,生怕碰著了什麼東西,更怕碰著人民群眾那條橫在凹槽口的胳膊。他心裏不斷地警告自己那隻手:小心,小心,小心……真還小心不了,說時遲那時快,另一隻手突然將他這隻手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