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楞了一下,轉過頭去,微微仰著臉,看向遠方。清繪忽然覺得,他的這個動作,這個表情,如此的熟悉,似曾相識。過了很久,他才說:“考試應該不會考到這個,你還小,好好讀書。”他說完,便抱著球,轉身走開了。清繪站在空曠的球館,看著他的背影走得那麼快,逃生一般。
拐過走廊的盡頭,他停了一會兒,清繪的心髒提到的嗓子眼兒,可他隻是點了一根煙,再一次跨著大步走遠。清繪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地哭出聲來,無端的委屈,這是她這麼多年,第一次對一個男人說“Love”。
是突然降臨的吧,整座城市一秒鍾墜入冬季。小能借來一輛三輪車,拖著那幅巨大的十字繡站在老師辦公室的樓下的雪地裏,仰著頭大喊:“Je t'aime,Je t'aime,Je t'aime……”
人群圍上來,喧鬧著,哄笑著,有人唱起了歌,有人開始打電話叫保安。過了一會兒,老師走下樓來,不說一句話,扛起三輪車上的畫框朝放體育器材的小倉庫走過去。那幅畫,小能繡著一幅比基尼女郎,其實就是她自己,隻是她的技術實在不值一提,所以畫麵看起來倒像是孫悟空。
小能看見他扛著畫框的側臉剛好貼在畫中女郎的屁股上,滿意地笑了,重又推著三輪車,踩著厚厚的積雪去還車。清繪幾步追上她,在後麵幫她推著。
還完車回來,天已經黑了,兩個人站在路邊等車。雪越下越大,從遙遠的夜空紛紛揚揚地落下來,打路燈的光線裏經過,細碎地閃著亮光,像是星星的碎屑。
清繪問:“你剛剛在樓下喊什麼?”
“我愛你!”
“他有告訴你了?”清繪這樣問著,忽然覺得心裏莫名其妙地難過。
“當然沒有,我問百度嘛,熱、帶麼,哈哈哈……”小能隻顧著笑,腳下一滑,摔了仰八叉,她幹脆一屁股坐在雪地裏,“靠,胸大就是麻煩,重心不穩。”
清繪也被她逗得笑起來,學著她的腔調念,“熱、帶麼,熱、帶麼……”就是這個時候,她看見站台另一頭的另一個人,疑惑地看向她們。他穿著黑色的牛角扣大衣,結一條厚厚的煙灰色圍巾,隻露出一雙細長而溫柔的眼睛。
清繪隻感覺心髒漏了一拍,他已經摘下了圍巾,笑笑地走過來,“清繪,是你嗎?”
“嗯。”清繪點點頭。是Leo,他變得好高,沒那麼瘦了,更健碩,隻是笑起來,還是像個孩子。他問:“剛才你說什麼,熱、帶麼?”
“沒什麼,我們練習口語,我現在讀法語係。”
“那我又可以當你的老師了。”他再一次笑起來,又說:“你好象一點都沒有變,除了頭發變短了。”
他的身上依然背著相機,他翻出當初那張照片給她看。她穿著蓬蓬裙趴在鋼琴上,像一隻貓。小能也湊過來看,雪花落在屏幕上,在她的眼角,滑出淚痕。她輕輕地推著清繪,“快說啊,快說啊,熱、帶麼!”
可是清繪卻說:“車來了,我們先回學校了,再見。”她追著車跑過去。車開出去很遠,小能還在說:“喂,你看你看,他還舉著相機在拍你。”清繪把頭靠在小能的肩膀,使勁地撐著,她不想回頭。她心裏的位置,已經被另一個人占據。
冬日的陽光碎金般鋪滿窗台,清繪坐在窗前讀一本詩集,累了,便趴下來歇一會兒。她最近總是感覺腦袋很重,胸口悶悶的,找不到心髒的感覺。遠處,一個戴爵士帽的男生,舉著相機,從不同的角度拍下了她病懨懨的樣子,她竟然渾然不知。
直到他喊:“清繪。”她才發現,什麼時候,Leo來了。她努力對著鏡頭擠出一朵笑來,看著,卻像是哭。
“怎麼了,心情不好嗎?”Leo關切地問。
“沒有啊,太陽一曬,就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