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寢宮之內,朱元璋臥病在床已然十餘日。他雖是身子壯健,日理萬機,畢竟也是六十餘歲的老人,朱標的早逝對於他來說無疑於重重一擊。
眼見侍立一側的朱允炆頗顯形銷骨立,念及他承受亡父之痛時還時時伺候自己湯藥,饒是朱元璋鐵石心腸,心胸之中也是不禁一暖,轉頭對他沉聲說道:“你且回宮歇息。”
朱允炆內心之中對於這個皇爺爺的畏懼可遠遠勝過了父親,眼見朱元璋眼中不可違拗之意,忙即叩首謝恩,退出了臥房。
耳聞孫兒的腳步之聲漸行漸遠,朱元璋不禁歎息一聲,逐漸從喪子之痛中緩過來的他腦中已然漸漸清醒下來,轉頭眼見殿中燭火通明,回想方才朱允炆那略顯單薄的少年身材,暗自忖道:這孩子孝順溫良倒是頗像其父。思慮及此,又不禁暗暗歎息一聲轉念忖道:可惜一個好孩子卻未必做得了一個好皇帝,大明王朝的未來儲君又該當選擇何人呢?朱標的早逝使得他臥病在床,內心之中是深切感受到了自己的衰老,儲君之位的定奪無疑是他目下最為需要決斷之事。
身在應天的朱權?這個混小子的身影剛在朱元璋的腦海中閃過,便即忍不住搖頭苦笑,回想其昔日膽大妄為,和徐瑛拜堂成親的先斬後奏,荒唐莫名之舉。他雖經曆喪子之痛,卻還是固執的認為顧念情義對於身為人臣者可謂長處,但對於一個執掌江山社稷的人君者,無疑是一個致命弱點。
朱棣?這個兒子在眾多兒子中,無異於最似自己。殺伐決斷,行事絕不拖泥帶水。回想其昔日統帥大軍降服北元餘孽乃爾不花部,俘獲三萬餘眾。可見其已然明了一個道理,沙場之上盡戮敵軍對於一個獲勝的統帥並不為難,但不趕盡殺絕卻能得到更多。這個道理昔日的常遇春,今日的藍玉終其一生,卻也未必明白。更為重要的卻是北元雖則土崩瓦解,但草原之上依舊有打著北元黃金家族旗號的韃靼和瓦剌,這些異族蠻夷他日未始不會舉兵來犯,大明王朝更需要一個知兵善戰的皇帝,而不是一個長於深宮的少年君主。
待得宮女伺候自己更衣完畢,朱元璋卻又不禁皺起了眉頭,揮手將宮女趕出房外,獨自端坐尋思。
朱標雖則早逝,但他身為太子的影響之力卻不是那般容易消除,回想昔日自己在稱吳王之際,為定軍心便早早將其立為世子,經過這許多年的刻意扶持,朝中文武百官大半都對其忠心耿耿。自己這一生和太多的讀書人打過交道,早已深知這幹酸儒自幼接受的便是忠臣不事二主的熏陶,可謂深入骨髓,非是一道聖旨便能輕易改變,自己若要立朱棣為儲君,還不知曉會在朝中遭遇多大阻力。
饒是朱元璋慣經風浪,在儲君這個涉及大明江山社稷的抉擇上也不由自主的有些舉棋不定,舉步跨出寢宮,朝武英殿而去。
約莫半柱香時光後之後,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指揮使邁步進到禦書房中,叩首頓地參見皇帝陛下。身為天子親軍的首領的他,自然知曉太子逝去會在朝野之中引起多大動蕩,這十數日來不但密令應天城所有錦衣衛屬下密切監視百官,且每日夜間恭候於武英殿外,以便隨時候命。
“朕十數日不曾臨朝,百官之間如何議論?”朱元璋眼見蔣賢到來,又即恢複了昔日君臨天下的氣相。
蔣賢眼見朱元璋神色氣度和昔日仿佛,不由得定下神來,躬身奏道:“據微臣屬下所報,文武百官眼見陛下多日不曾臨朝,難免驚疑不定,多有言及……”說到這裏,忍不住微微抬頭,看了看朱元璋麵上波瀾不驚的神色,終於大著膽子言道:“多有言及皇儲之事。”
朱元璋聞言微微皺眉,心中暗暗歎息一聲,念及朱棣就藩北平,距離應天極為遙遠,來回隻怕要耽誤月餘時光,不論一眾朝臣對立儲之事作何態度,自己卻要未雨綢繆早做打算,沉吟片刻後轉身對蔣賢低聲道:“讓你手下錦衣衛前往北平,接朱棣回返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