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自箴目送著樊子默消失在火車站的門口,才坐上汽車往恒芙瑞而去,到了地方,景自箴拿著賬簿上了二樓,還未走到樊亦白的辦公室門口,就有夥計過來告訴她,說是大少爺正在跟吳記的老板清算賬目,讓少奶奶等候片刻。
景自箴沒有找個位置坐等,而是站在辦公室的門口,聆聽裏麵的對話,之前,不是沒有聽過樊亦白跟別的生意人打交道,但像今日這樣的語氣卻是不曾聽過的。
“吳老板,咱們在商言商,就算是咱們合作多年,交情頗深,可這賬目還是應當結算清楚才行,你別跟我裝神弄鬼。”一字一句,客氣中帶著警示。
“樊老板,今年的生意不太好,另外,還有好多家的賬我也沒收回來,再容我些時日,待我拆兌好了,一定先把您的賬還上。”吳老板的聲音很是蒼老,無奈又卑微。
“大家的日子都艱難,又是年關,若一個個的都讓我容些日子,那就別過年了。”樊亦白少了些客氣,轉而又是體諒著說:“不是我非要計較,若隻我一個,也可將就了,無非是受些委屈節省些,但是,能讓老太太受這些委屈嗎?”
“那自是不行,當年若不是老太太仗義相助,哪有我一家老小的吃穿,如今,哪怕是我們一家吃糠咽菜,也要把家裏的精米白麵送給老太太享用。”吳老板忙道,“隻是,如今家中也沒什麼米麵了。”
“吳老板,咱明人不說暗話,你的艱難我也略知一二,聽說有人還欠著你一二萬大洋的賬……”樊亦白提點道。
吳老板歎了一聲,“都是家中小的蠢鈍,拉了一筆饑荒,明知道這筆生意不地道,可急著填補那筆虧空,也隻能應下。”
“結果,拆了東牆補西牆,最後,不僅沒法補東牆,更是把自己陷了進去。”樊亦白道。
吳老板哀歎,但樊亦白沒什麼同情心,繼續對著吳老板戳刀子,“本想著囤秋繭翻身,結果,雨水太多,蠶繭變質,更是青黃不接了,隻可惜,你沒有先來找我,反而去找雲冕,我聽說,他提了一個條件,就是要你的女兒做小妾。”
吳老板無話,靜默地等著樊亦白發話。
樊亦白早就有打算,不過,他故意不說,吊著吳老板,愜意地端起茶杯,喝了口熱茶,嗯,沒有自箴沏得好。
最後,吳老板憋不住了,帶著哭腔懇求道:“樊老板,念在多年的交情上,給我指條明路。”
門外的景自箴突然聽到椅子在地板上推拉的噪聲並膝蓋磕在地上的聲音。
“快起來,快起來,這可怎麼使得?”樊亦白連忙起身攙扶吳老板,“雖是同僚,但您也算是我的叔叔輩,您這樣做豈不是折煞了我?”
明明是把人家逼成這樣的,竟然還能裝好人,景自箴暗暗罵了句奸商,更是又罵了那個雲冕一句畜生,做生意就做生意,幹嘛還要算計人家的女兒啊,真是又奸又齷齪。
“少奶奶,您怎麼不去那邊歇著?”夥計又走過來,好奇地問。
牆壁的隔音效果不好,樊亦白在屋裏肯定是能聽到,景自箴不好繼續偷聽,隻能訕訕地讓夥計帶路。
“這吳老板還不上賬了?”景自箴問夥計。
“回少奶奶,這事我不大清楚,不過,今年的生意的確不好做,聽說好幾家都關了張,上午鄒老板過來,他也是撐不住了,隻得將城北的倉庫轉讓給咱們了。”夥計說,“還好少爺有本事,打通了官路,拿了不少專賣權,至少三五年,咱們都不用愁溫飽了。”
“那成衣廠是沒用的了?”景自箴聽了,十分不高興。
“哪有哪有,要不是少奶奶幫著少爺辦了成衣廠,又促成了上海的那筆大生意,少爺這官路還不會那麼順利地拿下。”夥計立刻吹捧道。
景自箴滿意地頜首。
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樊亦白的房門被推開了,吳老板千恩萬謝地對著樊亦白一通作揖,轉身卻是唉聲歎氣地下了樓。
景自箴起身走過去,將賬本子往他桌上一丟,扭頭就走。
樊亦白一把就拉住了這個沒良心的小女人。
難道他真的需要她幫忙帶來一個賬本子嗎?怎麼可能?
還不是因為聽到她被老太太難為了一個上午,這才出此下策,把她護在自己身邊。
明明不是個很笨的人,卻怎麼一點都不懂得如何在一個人多事雜的大家族裏保護自己呢?老太太都已經心存怨念了,這個時候最好就是躲一躲,可她竟然還主動上前,這不是給自己找罰嗎?
“沒被老太太罰夠嗎?”樊亦白道,“沒想到,原來你喜歡這種被罰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