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景自箴道歉道。
“沒有什麼對不起,不論你有什麼決定,我隻會全心全力的幫你。”樊子默道。
“不用了,以後的路,我會自己一個人走好。”景自箴婉轉地將話講明,她不是愚鈍之人,子默次次幫她,這其中的情分,她豈能糊塗?所以,她必須斷了子默的念頭,讓他不要繼續陷在這個漩渦裏無法自拔。
“這是我的事,我想怎麼做,誰也阻止不了,你也不能。”樊子默道。
“何苦呢?”景自箴一歎。
“如果我們沒有在上海的車站遇見,如果我們沒有在蘇州的街頭重逢,如果我們沒有一起看了那場煙花,也許……我可能會忘了你。”樊子默悵然道。
“如果我不是你堂兄的妻子……”這樣深情的話,景自箴怎能不感動,然而,再多的情緒還是要化作淡漠的表情,脫口而出的話也戛然而止。
“所以,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注定我們今生沒有緣分,希望來世……”
“好,來世,來世我一定要先找到你。”樊子默道,“那麼今生,我們隻是親人。”
“子默,你是個非常好的人。”景自箴十分感慨,是啊,他真的很好,如春日的陽光,帶給她的全是溫暖,隻可惜,也許是她不夠好,所以,才沒機會跟這樣一個好人相知相守。
事已至此,樊子默當然不會糊塗地繼續糾纏,那樣,隻會害了她,不過,隻要她在樊家過得不好,他依舊會竭盡全力地幫助她離開。
“不說這些了,真可惜,不能親眼去看看你們的‘樂土’了。”景自箴換了話題。
樊子默道:“現在去,也未必是最好的時候,不過,我堅信,不久的將來,蘇州也會成為一片‘樂土’。”
景自箴搖搖頭,“在這方麵,我還是不認同你們的理論。”
“沒關係,我會用事實向你證明。”樊子默信心十足。
火車站到了,老方去排隊買火車票,景自箴與樊子默走到護城河邊,河水沒有結冰,河邊的柳樹隻剩光禿禿的枝子。
“古詩雲: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景自箴道,“既然明知道你歸期不定,所以,我就不問你歸不歸了,隻道句平安和珍重吧。”
此刻,景自箴不再說英文了,畢竟,詩詞是無法用英文翻譯的,至少她是不行,再說,也不談論子默的“秘密”了,旁人聽去了,也沒關係。
於是,錦翎就急了。
她是不懂什麼詩啊幹啊的意思,但她有簡單粗暴的認知,就是詩詞歌賦都是寫情情愛愛的,就像千祿,閑著沒事就給她念兩句不知從哪裏學來的詩詞,然後一雙賊兮兮的眼睛看著她笑得十分不正經。
但是,急也沒用啊。
她隻能謹慎地盯著四周,若是看到老方過來,務必及時提醒自家小姐才是。
還好,接下來,那兩個人就不再說什麼詩了,不,應該說,他們什麼都不說了,隻是默默地並肩而立,望著那斑駁的城牆。
幾隻寒鴉飛過牆頭,大概是太過寒冷,冷得它們連叫一聲都不願意,隻撲楞著漆黑的翅膀,飛向天空。
老方買來了車票,樊子默最後道了句別,走向火車站的大門,這幾年來,他一直都是一個人獨來獨往,不論是親人還是家裏的下人,沒有誰來送過他,也沒有誰來接過他,不像樊亦白,每次都入眾星捧月一般,排場十足,當然,他並不在乎那些虛華的做作,不過,今日有人相送,讓他的心中泛起層層漣漪。
車站門口,樊子默習慣性地從一個擺攤賣報的老婦那裏買了一份報紙,丟下兩個銅板,其實,一份報紙隻需要一個銅板,但他每次都會給兩個,不知是為什麼,也許是出於同情吧,看到這個滿頭白發、骨瘦如柴、麵色黑黃的老婦人,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柔軟。
他偶爾也聽旁人議論過,說這老婦人曾經是蘇州幽蘭巷中有名的花魁娘子,一度風光無限,至今無人能及,但沒想到,美人遲暮後,卻淪落到如斯地步,也是可憐可歎,雲雲。
這便是舊製度下一個女子的悲劇,每每見此,便更加堅定了他心中的信念。
“路上小心,世道不太平,還是少出門的好。”老婦人蒼老的聲音說了一句。
“謝謝。”樊子默客氣地回了一句,繼續前行,沒有發現,老婦人的眼角閃出一滴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