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戰國“都萃車馬”
銅質,桶狀鈕,邊長6.9cm×6.9cm。此巨印屬資材官署用璽。“萃”有聚集義,如《易·彖下》傳:“萃,聚也。”且萃還有補充儲備之義,如《廣雅》:“貳、倅、盈也。”王念孫疏雲:“倅與萃同,貳、倅旨取充備之義,故訓為盈。”可見是都管理蓄備車馬官署作為憑證烙於車馬上的官署璽。
此為典型的戰國燕官璽,是迄今所發現戰國官璽之最大者,原藏端方陶齋,現藏於日本東京有鄰館。戰國朱文印多出範鑄,此印亦不應例外。此印印文排列亦極為奇特,六字分排兩行,除“都”之外,其餘五字都有向左右邊欄依靠之勢,由於上麵四字筆畫較少,遂形成“()”形中空的排列格局,其實古人對文字的排列多依字形筆畫多少自然排列,但若是簡單地排列還是不夠的,那樣會使章法顯得鬆散。古人將字與字之間的點畫進行相互穿插,使字與字之間的關係環環相扣,緊密無間。此印之最妙處在“馬”與“都”字的組合,兩字之動態有顧盼之意,“馬”字上部三橫的刻意加長,拉緊了兩字之間的關係,遂使兩行文字之間產生回護之意,更使整個印麵圓融而虛靈,同時點畫斑駁樸茂,更加強了印麵的虛實變化。此印的大開大合,體現的是古人高超的文字處理水平與極強的自信力。
7秦“宜陽津印”
鼻鈕,銅質,邊長2.3cm×2.3cm。《漢書·地理誌》弘農郡下有宜陽縣,《補注》:“先謙曰:戰國韓地,秦武王拔之,昭襄王會魏王於此,見秦紀。雒水注:故韓地,後乃縣之。”《史記·秦本紀》秦武王四年,拔宜陽。可知宜陽戰國時屬韓,秦武王四年為秦占有,後置縣,屬三川郡。津,《說文》雲:“水渡也。”漢時於縣內的關津要處,設有官吏監守,此印係宜陽縣守津吏所用的官印。
此印田字界格,印文右起交叉讀,印文字體多方折,可見受隸體的明顯影響,又不像繆篆那麼方整,字體微斜,稍顯動勢,具較強的筆意。空間的處理疏密有致,極為自然。秦印的一個明顯的特點是文字莊重中蘊動勢,所以多加界格,使動靜之間有一種平衡,能相互協調。此印界格不等分,筆畫多的字所占空間反小,可見是印工直接在印坯上用刀直接刻就。正如王獻唐《五燈精舍印話》所雲:“蓋秦漢器文,略如漢代摩崖石刻,刀衝直下,刃過成畫,不修不飾,刻畫之跡顯然,故易知為刀刻。”由於刻前未經過精心安排,隻隨刀筆之勢而力行之,所以往往形成出人意料的疏密效果。此印就有疏可走馬、密不容針之感。“津”字本來筆畫較多,由於空間狹小,就將右下部處理成斜畫,這正於“印”字上半部的斜筆形成呼應,由於是斜畫,留出的空白也正和“印”字下部分的空白形成呼應。所以點畫方圓結合得極為生動自然,雖然未經安排,但在刀勢的統攝下,許多的矛盾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了!這是秦印獨特魅力之所在。
8西漢“代郡農長”
銅質,鼻鈕,邊長2.3cm×2.3cm。《漢書·地理誌》:“代郡,秦置,莽曰厭狄,有五原關,常山關,屬幽州。”“農長”係漢朝在代郡設的農官,《漢書·百官公卿表》敘大司農屬官雲:“又郡國諸倉、農監、都水六十五官長丞皆屬焉。”
所用字體即“說文序,秦書八體,五曰摹印。亡新居攝,使大司空甄豐校文書之部,其書有六,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秦漢專定印文字體,殆又為主其事者作也”。繆篆用筆多具隸意,起筆較方,折多於轉。方圓的轉換結合微妙而含蓄。結字易小篆的長方形為方形,顯得古樸大方。此印四字即標準的繆篆,每字各占印麵的四分之一,字形雖方而點畫略帶弧度,隻是弧度大小稍有不同。這種方圓的結合,使結字方而不呆板,圓而不軟弱,達到方中蘊圓,圓中帶方的一種平衡。由於四字幾乎占滿整個印麵,使印麵具有很強的張力。同時經過使用及兩千多年的風化腐蝕,使印章邊緣和點畫有一定程度的磨損,反而使其顯得古拙樸茂。
關於漢官印的製作,王獻唐雲:“漢官印無論精粗,率為鑿刻,凡見範文,皆偽製也。官印範字,恐人翻製作偽,刻則印印不同,無從施其計巧。六朝以下,十九範文矣。《晉書·職官誌》,侍禦史所掌有五,二曰印曹,掌刻印也。是晉代設官治印,猶今印鑄局。”一般漢官印鼻鈕,都是先鑄出印形,用的時候再進行鑿刻。王獻唐說:“古人使刀如筆,久則熟,熟則易,故刻成精整乃爾。蓋刻銅既久,練手蓄力,彼之刻銅,猶今人刻石,若使刻銅者刻石,刃下即碎,力硬不任故也。”此印端嚴整密,為漢人經意之作,刻銅必須具備超人的腕力,不知古人何以能遊刃於其間!可惜古人沒有給我們留下文字的記錄。
9漢“婕伃妾娋”
玉質,邊長2.3cm×2.3cm。婕伃為女官名,漢武帝時置婕伃、女娙娥等女官,各有爵位。妾為古時女子謙稱,如男子稱臣。“娋”當為人名,即此印之主人。
其流傳經過為“宋時王晉卿得之,定為趙飛燕物。元代曾藏顧阿英金粟山房,明嘉靖間,入嚴分宜家,後歸項子京天籟閣,遞藏錫山華氏真賞齋,李日華六研齋。清幹隆間,為錢塘何夢華收得,後歸仁和龔定盦,定盦遍征題詠,擬築寶燕樓貯之,為所藏三秘之一。三秘者,一秦天禽四首鏡,一宋拓大令洛神賦九行本,一即此印也。傳聞定盦性喜六博,自詡神妙入化,而每博輒負,卒以債欠將玉印抵償。輾轉歸南海潘氏海山仙館,潘氏中落,以何伯瑜之介,並自藏秦漢印璽吉金齋譜著錄者,並歸濰縣陳氏”。因漢趙飛燕曾官婕伃,又白玉鳥蟲篆華麗精美,遂引發文人無限遐想,將之歸其名下,也是很自然的事。但此印主人名娋,非趙氏用印無疑,卻也絲毫無損其價值。何昆玉跋《簠齋所藏玉印》雲:“遂以白紋四兩宛轉求得一印花,朝夕賞玩,愛其刀法篆法精美絕倫,令人不可捉摸也。”
此印印文為典型的鳥蟲書,王獻唐雲:“鳥蟲書體,本施於幡信,崔豹古今注,信幡,古之徽號也,所以題表官號,以為符信,故謂為信幡也,幡用鳥書,取其飛騰輕疾也,一曰以鴻雁燕鳦比去來之信也。頗疑最初幡信,但畫鳥形,詩六月所謂織文鳥章者,鳥形本其章徽,用以識別。繼乃代之以字,鳥字蟺接之間,署者故求美茂,乃合鳥形字文,別為一體。初時鳥自為鳥,字自為字,但於鳥形之上下左右作字,如兩偏旁,不能融化為一……繼之乃鳥字混化,直為一體,似字似鳥,天衣無縫……更後則形少字多,但具鳥首鳥尾,製字全體,已失鳥意,漢代之鳥篆印章,多屬此類,乃晚期之鳥書也。”秦書八體中有蟲書,王莽雲書中有鳥蟲書,一般都認為是小篆的變化,應有其更深的淵源。
此印印文四等分,點畫曲直相映,隨勢相生,婉而通,流而暢,將玉石的溫潤與點畫的婉麗遒媚結合得天衣無縫。玉質堅硬無比,而漢人能於此方寸之間遊刃無礙,真令人匪夷所思,歎為觀止了!
10趙之謙“鬆江沈樹鏞考藏印記”
趙之謙(清道光九年—光緒十年,1829—1884),字撝叔、益甫,號悲庵、無悶、冷君、憨寮、子欠、坎寮、梅庵、笑道人、婆娑世界凡夫等。生於浙江紹興,鹹豐舉人,曾任江西南城知縣,卒於任。學識淵博,精於書畫篆刻,主編有《江西通誌》及《仰視千七百二十九鶴齋叢書》,著有《悲庵居士詩賸》、《國朝漢學師承續紀》、《補寰宇訪碑錄》、《二金蝶堂印譜》等。
趙氏生於晚清亂世,生活貧苦,妻女早故,又頻年多病,以佛教為解脫,遂號悲庵。書法師法鄧石如,參以魏碑筆法,萬毫齊力,遒逸多姿。至於篆刻,清胡澍《趙撝叔印譜序》中談到,他少時即善刻印,取法由浙入皖,繼以秦漢璽印為參,同時將古代鏡銘、權詔、錢幣、碑版文字等,一一熔冶於印中。自言“取法在秦詔漢燈之間,為六百年來摹印家立一門戶”。他追求的是“回翔縱恣,惟變所適,要皆自具麵目,絕去依傍”。這些在他的作品中都得到了充分地體現,不是虛言。
此印為其好友沈樹鏞所製,邊款自言“取法在秦詔漢燈之間”,秦詔就是“秦統一後,把始皇二十六年(前221)統一度量衡的詔書刻在或鑄在很多權、量上。二世時,為了說明這些是始皇時的刻辭,又在很多權、量上加刻了一道詔書,有些二世時新造的權、量,則同時刻上或鑄上兩道詔書。一部分秦代權、量上還有記重量和地名的銘文。銘有詔書的秦代權、量,以及原來嵌在或釘在權、量上的刻有詔書的銅板,即一般所謂‘詔版’”。(裘錫圭《文字學概要》)“漢燈”即刻在漢燈上的銘文,從所遺存的實物來看,詔版燈銘多為古人在銅體上直接刻製,由於銅質堅韌,古人信手鑿刻,多用單刀,往往使字勢變化多端,大小錯落,意趣橫生。趙氏此作即用單刀,即師其意,不加修飾,顯得爽利勁健,同時這種單刀還是有節製的,並非一味用力,所以是勁而有節,筋骨內含。用刀起伏細膩委婉,筆意黯然,點畫以橫豎為主,少數的弧線點畫使章法方整中蘊變化。結字大疏大密,使章法留空形成呼應,密而不滯,空而不疏。這些是非有大才力、大氣魄是不能辦到的,對其後來的印壇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吳昌碩、齊白石都將這種印學思想進行了充分地詮釋和發揮,開創了印學的嶄新局麵,趙之謙實功不可沒。
11清吳昌碩“明道若昧”
吳昌碩(清道光二十四年—民國16年,1844—1927),原名俊,一名俊卿,字倉碩、倉石,別號苦鐵、缶廬。辛亥革命後以字行,曾入吳大澂幕,得見其所藏古書畫及青銅器物。後任安東縣令,一月即掛冠去蘇滬賣藝為生。從楊峴進修文藝,專研詩、書、篆刻。書法最擅《石鼓文》,一生臨習不輟,自言“一日有一日之境界”,蒼勁渾厚,獨具風骨。著有《缶廬詩存》、《缶廬印存》。
由於臨習過《石鼓》,功力深厚,時將其結體筆法攝入其印,加上秦漢璽印、封泥瓦甓,彙入浙皖諸賢長處,化古出新,自成一格,氣旺神清,壯美恢弘。趙之謙的書法主要師法鄧石如,取法不遠,吳則直溯三代,用筆渾厚蒼勁,深得古人旨趣,取法上較鄧、趙更為高遠。在取法的範圍上,比趙之謙又多了封泥、瓦當、陶文。幾乎所有的古代文字遺存都能為其運用到方寸印中。創為鈍刀硬入之法,刀筆的融合到他這裏又開了一新的境界。
“明道若昧”語出《老子》,言道的深邃內斂、衝虛、含藏,非外炫而是返照的。此印朱文,取封泥之意。古代以抑泥加鈐印章的形式封緘信件、文書、貨物、關門等等,封泥即其遺跡。古代印章多白文,抑出的文字就陽文突起,清晰明了。印文取法繆篆,方整莊重,倉碩之鈍刀並不是指刀很鈍,而是指刀的斜角較大,並且使刀如使筆,用刀中鋒較多。所以雖經刀刻,筆意具存,由於刀法猛利,衝切結合,使點畫具有金石之味,刀筆的融合處於最佳的狀態。這種刀中有筆,筆中有刀的境界是要經過長期艱苦的訓練才能達到的。邊緣作泥溢出之狀,因印抑泥使四周突起,拓出的拓片多顯圓形,吳昌碩將之作為印章的邊框,更使印章顯的渾樸自然。底邊厚於上邊,使印章顯得古拙而沉穩,其意可能是取自漢將軍印,底邊留空較多,因將軍印多臨時急就,單刀直入,點畫細勁,底留空多,顯得厚重沉穩,避免了由於點畫細產生的浮怯感。可見吳昌碩在學習古人方麵是如何精微了。“明道若昧”,正是說明了道往往處於隱而不顯的地方,需要求道者廣收博取,入於精微,去細心體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