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與君初相逢 猶似故人歸(3 / 3)

正好一聲磬響,寺裏火頭僧送來齋飯,兩人便不再言語,送齋的和尚不敢接近吳青她們,將她們的餐盤一起送在崔仁冀座上,崔仁冀知道出家人多有忌諱,便吩咐身邊的吳伯給她們送下去,又講道:“這齋房石板涼,你再去轎中把鬥篷給小青拿來,讓她墊著,告訴小青,天寒地凍的叫她多吃些飯菜。”吳伯答應著,將餐盤端到兩女座上,講道:“小姐,剛才說的什麼這麼開心?”吳青抬頭笑道:“吳伯,梓童說她想回去以後跟吳伯你一起睡在門房守夜呢。”吳伯樂嗬嗬道:“小姐可莫要拿我老頭子開玩笑,這話這裏說還沒事,要是回去讓你吳嬸聽到,還以為我老不正經,非得拆了我這把老骨頭不可。”吳伯幫她們擺好碗筷後又說道:“小姐,老爺叫你多吃些保暖身子,我去給你拿件鬥篷過來墊墊腳,免得著涼。”吳青忙道,不用了,吳伯,我不冷,你自己先去吃飯吧。”“那可不行,這屋子怪凍人的,你素來身子薄弱,要是凍著了就不好了,你們先吃吧,我馬上就過來了。”

梓童早就餓的前胸貼肚皮,現在一看飯菜來了肚子裏馬上就咕咕作響了,忙掀開蓋子準備大吃大喝,誰知一看盤中飯菜頓時就沒了興致,裏麵隻擺著三樣菜:一碗清蒸豆腐,一碗冬筍湯,一碟豆皮,另外還有幾個饅頭和一盤米飯。全是些清味寡淡的東西,梓童垂下拿筷子的手對著禪光憤憤的叫道:“剛才這麼熱情留下我們來吃飯,還以為有什麼好東西拿來招待我們,盡是些豬狗吃的東西,難怪吳嬸整日裏說男人說的話不可信,現在我才算知道了,就算是出家人說的話也信不得。”禪光本在上首督促眾僧齊念往生咒,超度水碗中細小生物,聽得她這般說話,遂起身走下來道:“這盤中一飯一菜皆是山上僧人們自己種的,雖然普通,但味道卻是好的,還請女菩薩莫要嫌棄。”崔仁冀原本見眾僧突然虔誠得捧起麵前水碗,放置與額頭平齊,規矩方然地念著供養文:無上道師佛珍寶,無上庇護正法寶。無上引導正僧寶,供養依怙三珍寶。我等眾眷世代中,永不舍離三寶尊。恒時供養三寶故,願獲三寶之加持。崔仁冀又聽不懂,隻好正襟危坐,不敢犯了人家忌諱,誰知下麵兩女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旁邊的禪光雖然不說什麼,他自己卻備顯羞愧,但又不好出口嗬斥,隻得隨她們去了。這會子又聽見梓童抱怨飯菜不好,要是再不管教實在是在人家麵前失禮,便揮手厲聲道:“梓童,你給我安分點。”梓童見老爺發話了,才不敢多說,隻是瞪著禪光,滿腹委屈怨恨地看著禪光輕罵道:“你這個不長眼沒良心的東西。”禪光莫名其妙地看著她發火,不解其中意思,隻好道了句:“施主請慢用。”回到堂上去,吳青見她就要梨花帶雨了,忙勸慰道:“好了好了,快吃吧,有吃也堵不住你的嘴,非要多嘴多舌,自己找罵。”梓童遂低下頭抄起一雙烏心木筷,大吃起來,飯菜一入口便將剛才的不快拋之腦後,向吳青叫道:“嗯,好吃,還真是挺好吃,小姐你嚐嚐。”吳青笑道:“你個饞鬼,一有東西吃,便什麼也不管了,鼻涕眼淚還掛在臉上呢,還不快弄幹淨。”梓童一手拽著饅頭,一手舀著湯使勁往嘴裏塞,嗤嗤嗬嗬地說道:“先填飽肚子再說,現在弄給誰看啊。”抓起一個饅頭遞給吳青道:“小姐,你也吃啊,涼了就不好吃了。”吳青接過來饅頭來,一點一點掰著吃,吃了半晌,梓童又抬起頭來說道:“小姐,其實我剛才是想說那個老和尚也滿別致的。”吳青見她又提起剛才的話頭來,故意逗她道:“哎呦,你心還真大,連人家老和尚也不肯放過嗎?”梓童氣鼓鼓地朝著禪光方向說道:“一看那老和尚就不是什麼正經和尚,肯定背地裏沒少幹那違背清規戒律的勾當,瘋瘋癲癲的哪裏有半點方丈的樣子,難怪教出的徒弟也是這麼沒教養,虧老爺還在路上叮囑我們要在和尚麵前規矩些,哼,我看這全寺上下沒有一個好東西。”她越說越氣憤,差點沒把嘴裏的飯菜給噴出來。吳青忍住笑道:“你瞎說些,自古越是有道行的人,就越是一副癲狂德行,有道是:不顛不狂其名不彰。隻有那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無能昏庸之輩才整天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大架子,哄騙世人。在咱們眼裏看來他們是瘋癲,但在他們眼裏還不知道有沒有咱們呢?你別小瞧那老和尚,他或許就是是個高人。”梓童還要張嘴爭辯,吳青推著她笑道:“好了,別說了,快吃吧,別讓爹爹又罵你了。”梓童這才低下頭去繼續大塊朵頤,吳青將饅頭放進嘴裏慢慢嚼著,卻食之無味,因為剛才見過的那位少年的影子不知為何總在自己眼前浮現,揮之不去。適才初次相見,不知怎的,心中恍然有悟,竟好像是前生摯友,往世知己,早已相識一般,今朝始遇,一見如故。那少年雖然一臉風塵之倦,卻掩蓋不住眉宇間的那股英挺之氣。吳青又在腦海裏回憶:剛剛在閣樓裏,那人拜別禪光後,也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意,好像瞄了自己一眼。之後吳青也沒心思吃飯了,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兩個字:“林逋……林逋……”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在開封皇城後殿裏,原本端坐著的趙光義夫婦遠遠望見慧遠從宮殿下提錫踏步而來,不待衛士傳報,連忙起身致意,冒著風雪親自下階攙扶慧遠和尚上殿,之所以這般禮敬,就是因為當年趙家老小全賴禪院出手才得以保全,所以趙宋皇室從來不敢在慧遠麵前自尊,一向以師禮供奉。慧遠見趙光義自降身價來迎,忙垂首道了句寶號:“阿彌陀佛。”隻是鞠了一躬便坐下來了,李皇後親自奉上香茶果品來,趙光義命長子德崇替大師捧著禪杖,與次子德明叉手分立兩旁執弟子之禮。趙光義率先開口道:“弟子冒昧的將大師從城外請來,大師且莫見怪。”慧遠臉上一片淡然之色,回道:”趙施主言重了,隻是不知有何要緊事突然要見貧僧?”趙光義微微笑道:“也沒有什麼要緊事,隻是有些時日未與大師相見,深覺掛念。”頓了口氣又問道:“昨夜有幾名歹人闖入皇宮欲行不軌,聽軍士們回報說一直追到了萬歲山下,不知可有驚嚇到大師。”慧遠麵不改色答道:“這幾日貧僧獨自在山中閉關,直到今晨才歸寺,聽弟子們說到此事,但並未見到。”趙光義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說完一揮手,把殿裏的宮女內侍全部屏退下去後說道:“大師,其實今天將您請來,是有一事相問,萬望大師為我解惑。”慧遠不解道:“施主如有疑問但說無妨,貧僧必定知無不言。”趙光義好像十分緊張,雙手握拳,蹭著桌子湊上前來,喉結一動道:“大師,不知佛門的因果報應是否真有其事。”禪光聞言頓時心頭一緊,抬起頭來看著趙光義,不慍不喜地問道:“不知趙施主何出此言?”趙光義見在場眾人都在望著自己,遂咳嗽一聲,收回身子,側著臉望著外頭的飄舞風雪道:“大師您也知道,我皇兄是馬上天子,一生征戰無休,國朝平定荊湖,江南,嶺南,川蜀時,都不能傳檄而定。大軍過處,雞犬難留,更別說百姓了,雖說恢複了漢家舊疆,但卻不知傷殘了多少無辜性命。我皇兄壯年歸天,不得善終,我覺得恐怕與他屢興大軍有關,先帝已招報應,我怕禍有餘殃,累及先帝子孫,不知道大師可有解脫之法?”慧遠思量片刻道:“消業莫若行善,趙施主如果要為令兄洗清罪孽,莫造孽,莫造惡,行善積德才是上方良策。”趙光義急忙答道:“惡事我夫婦二人是從來不敢做的,善事倒不曾少做,也時常為寺廟捐贈。隻是大師,佛門戒殺,犯了殺戒的人還能受到佛祖的寬恕嗎?是不是死後就得下阿鼻地獄?”趙光義話音剛落,李皇後竟然頭腦一昏,手中剛舉起的茶碗跌落在地,身子也坐不穩,竟倒了下去,摔在地上,趙德明驚恐萬分,趕緊上前扶起李皇後,急道:“母後,你怎麼了?”李皇後揉著腦門,隻覺得渾身冰涼,呆呆地說道:“母後沒事,八成是太累了,你扶母後去休息會。”德明便將李氏送上禦榻,又吩咐殿外宮女宣太醫過來。而慧遠聽得此番話也如春雷炸耳,秋風浸骨,目光呆滯地望著趙光義,半響無聲,趙光義伸手將慧遠推醒道:“大師,您怎麼了,可聽清楚我剛才說的話嗎?”慧遠回過神來勸解他道:“施主剛才所言我都聽到了,既已犯下罪孽便當懺悔,莫要再犯,隻要知曉前行不當,此後一心向善,佛祖是會原諒的。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先師上守下能法師,俗名馬明兒,本是五代巨寇,殺人無數,一旦皈依我佛,餘生專行善事,不生惡念,終修善果,可知佛法無邊,回頭是岸。修行之人應當切記:一善一佛,一惡一魔。”李皇後在禦榻上聽著他們的談話,心中竟暗自悲傷,不禁滴下一行眼淚。趙光義則高心的不得了,擦了把冷汗,在原地轉來轉去大喜道:“是是是,守能大師的事跡我是知道的,大師所言甚是,弟子原也是這般想的。”實在掩蓋不住心中的喜悅,又道:“大師,我為先帝著想,想在東京城內修建四座福田院,每年出內庫八百萬錢用於收容鰥寡孤獨以及傷殘的軍士,為先帝廣結善緣,贖清罪孽,我想著這等善事,交予官員去辦要是所托非人,反而不美,不知道大師能不能下山幫我措置此事?”慧遠聽得此話,適才的不快統統拋之腦後,站起來道:“趙施主此舉可謂大功德一件,貧僧若能為此事效力,不勝榮幸。”趙光義忙道:“我還怕大師已割斷世緣,不肯下山幫我。”慧遠回道:“這等義舉貧僧怎能錯過,不過貧僧接到師弟消息,貧僧師叔延壽大師不日前在杭州永明寺已經圓寂了,貧僧要先前往杭州一趟,為我師叔修砌塔院,恐怕得耽誤些時日。”趙光義忙擺手道:“不著急,不著急,我已經差人買好地基,隻等國喪一除,便可破土動工,延壽大師圓寂一事我也聽錢王提起過,延壽大師德高望重,在吳越屢屢教化錢王守土愛民,深得士民之心,弟子十分仰慕,已經吩咐錢王賜給大師名號:智覺禪師。隻是無緣一見,大師就西去了,實在可惜。”慧遠也有些傷心,但沒有表露在臉上,隻淡淡答道:“師叔他世緣七十二,戒臘四十秋,一生行善積德,普度眾生,實乃一代大德高僧。不過我佛門弟子不懼涅槃,一旦世緣了盡便魂歸西天,永登極樂,並沒有什麼好可惜的。”趙光義又說道:“不如這樣,大師,為延壽大師修建塔院的費用由弟子承擔,就算是弟子聊表敬意,可以嗎?”慧遠大喜道:“善哉善哉,趙施主倘果有此心,必得福報。”這時身邊的趙德昌附和道:“父皇,皇伯伯生前對我賞賜頗多,兒臣也用不完,不如也拿出來助父皇做些善事。”德崇也道:“昌弟說的甚是,兒臣也願出私財一百萬貫助此善舉。”趙光義欣慰道:“你們兄弟倆能有這片心,為父真的很高興。”此時趙光義得到了他的點化,放下心魔,隻覺得全身上下舒暢無比,似乎輕鬆了不少,舉止較剛才更自然些了。慧遠和尚知道他已經消除了心中業障,便起身道:“趙施主,山門繁務甚多,要是沒有其他的事,貧僧就先行告退了。”趙光義也不便強留,起身道:“大師慢走。”又親自送出殿門,從德崇手中接過禪杖遞與慧遠,道:“對了,還有一事,想請大師幫忙,自從皇兄去世,我侄兒德昭甚是悲痛,哀毀過逾,我知道這孩子一心向佛,與大師私交甚好,如若他再來拜會大師,還望大師幫我好言寬慰他些。”慧遠低頭回道:“這個自是應當。”趙光義滿意的點點頭對著趙德崇道:“崇兒,你親自帶隊人馬護送大師回山。”慧遠執意推辭。趙光義也不好勉強,隻得站在大殿門口以目相送。慧遠出了大殿,下到階下,回首看了看在風雪中依舊雄偉壯闊的皇宮殿宇和愈發渺小的趙光義三父子,在心中莫名地生起一陣淒涼之情,搖頭長歎一聲,出宮去了。

起點中文網www.qidian.com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起點原創!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