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人生愁恨何能免,消魂獨我情何限(2 / 3)

少年便把橫刀插回鞘中,負在背後,在從地上攙起傷者就要與男子一左一右地架著他往山上走去。但那傷者剛才雖然昏迷了但兩人剛才說的話都被他聽得一清二楚,此時強爭虎目,重吐豪氣,咬牙切齒地說道道:“不,我不去,漢卿,我們快走。”而那被他叫做漢卿的男子道:“大哥你傷勢嚴重,要走也走不快了,不如就先上山求醫,取出箭鏃,保命為是。”傷者還要爭辯,男子說道:“以前都是你怎麼說,我怎麼做,這次一定要聽我的。”說完便不由分說,強行把他背上肩,跟著那少年沿著一條清幽古道,急急往山上去。在路上,那少年向後道:“我姓林單名一個逋字,還未請教怎麼稱呼?”男子聞言一愣,抬起頭來看著他,好一會才支支吾吾地說道:“在下姓張,喚作漢卿,這位是我大哥。”少年也不往心裏去,隻“哦”了一聲便繼續向前走去,忽然後麵“撲通”一聲,那傷者從張漢卿肩頭滑落,跌落在破舊石階上,兩人趕緊去扶,此時早已下起了鵝毛大雪,天地之間一片瓊瑤,把那人翻過來一看,隻見他被凍得嘴唇發紫,渾身僵硬,眉目間盡是白雪沾染,毫無生氣。張漢卿急道:“小兄弟,還有多遠,快到了嗎?”那傷者此刻又蘇醒過來,用力拽著張漢卿的胸口有氣無力道:“漢卿,我怕是難逃此劫了,我死之後,你一定要繼續追查到底,不要辜負……。”說到這裏他又住了嘴,從胸中掏出一物,林逋隻看見冷冷月光照在那物上,通體血紅,精光閃閃,卻不知為何物。他又將聲音壓的更低,抱住張漢卿腦袋,在他耳邊輕聲道:“萬萬不要辜負先帝厚恩!”張漢卿強忍住淚光道:“大哥你撐著點,我不會讓你死的,你一定要撐住。”說完便要將他抱起,地上的漢子止道:“漢卿,你聽我說,死生有命,強求無益。我死不足惜……”話未說完,他隻覺得胸中氣血翻湧,身子瑟瑟發抖,一時撐不住,竟吐出大口鮮血來。張漢卿為他擦拭後,他兩眼登時滾下兩行熱淚,嗚咽道:“我死不足惜,就怕辜負先帝所托,九泉之下,無顏去見先帝。”張漢卿道:“大哥,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死在我眼前的。”抬起頭來問道:“林小哥,快到了嗎?”而林逋此時東張西望,並未在意他們談話,發現腳下並不是通向寺院的山路,頓時目瞪口呆道:“糟了,我們好像迷路了。”張漢卿驚道:“怎麼會迷路?”林逋結結巴巴說道:“山上的寺院我隻隨著母親去過幾次,都是往山前的大路上去的,後山這條小路,我隻走過一次,記得也不是很清楚。”張漢卿仰視著安靜無聲的眾山,垂淚自問道:“現在可怎生是好?”林逋自謂耽誤了人家,心裏內疚,臉麵通紅,正不知說什麼是好,張漢卿突然指著不遠處道:“,快看,那裏有火光,說不定有人,快上那裏去問問。”林逋往他指出看去,那裏並無山路通向,但有一點隱隱星火,時明時暗,似有似無,仿佛懸在半山腰處一般。林逋一馬當先走在前麵,邊走便用刀劈開荊棘雜草給他們開路,暗道:“也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有沒有救,就看他自己的緣法了。”等到了跟前,他們衣物全被草木掛爛了,張漢卿臉上還有幾條紅痕,但也顧不了那些了。

走到跟前,把眼一低,才發現火光竟是從一山洞中發出,這洞口周圍百草雜生,遍布大樹枯草,而且再往前五六步,便是百丈懸崖,白日裏就算在洞口旁邊也難發現腳下別有洞天,要不是此時有火光顯現,又哪能發現?他們救人心切,也顧不得許多,直接就衝了進去,林逋展開火折子,走在前麵開口問道:“有人在嗎?小生打攪了。”話音剛落,裏麵就有人發出一聲驚呼,接著又傳來一連串“乒乒乓乓”的怪音,正在進洞的幾人,雖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但已經進來了,哪裏還有再回頭的道理,兩人對視一眼,讀出了對方眼中的戒備之心,林逋便右手持長刀,左手拿著火折子慢慢往裏走去。又走了沒兩步,突然從洞中飄出一陣淑鬱芬純的美酒佳香,大約再二十餘步便到了底,他們往裏麵瞧去,大吃一驚,這山洞盡頭是一處方圓不過三丈的小石室,大約隻有兩人多高,三麵石壁被鑿成了書架,上麵擺滿了經史典籍,禪林寶經。正中間擺著一張竹榻,餘物寥寥。要說這些倒也平常,無甚稀奇處,但令兩人驚訝的是在竹榻上,堆滿了花生幹果,有一光頂老和尚盤腿而坐,左手舉著羅漢缽,右手捉著一把去殼杏仁,胡須上盡是殼屑果渣已經入喉的美酒還來不及吞下,被剛才林逋一叫,全倒灌進鼻子了去了。老和尚正嗤嗤喝喝地捂著鼻子,一見突然進來的他們,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林逋他們開頭看這和尚慈眉善目,紅光滿麵,還以為是個大德高僧,但見那和尚手上托著缽,聞著室內酒氣更濃,缽裏盛的不消說也知道是玉液瓊漿了,竟然是個酒肉和尚,在這裏犯戒飲酒,偏偏自己又撞破了人家的醜事,霎時數目相對,兩邊都大為尷尬,半晌無聲。隻有榻前小火爐上的酒壺蓋被熱酒氣息頂的一起一落,發出“咕咕咕”的聲音,最後還是老和尚一邊用袈裟擦拭著鼻口,一邊哼哼嗤嗤的打趣道:“幾位施主深夜造訪,不知是要劫財還是要劫色?貧僧窮敝不堪,身無長物隻有幾本佛經在這裏,施主要是想要便拿去;如果是要劫色的話,貧僧今年六十有四,皮糙肉厚,年老色衰。我看幾位施主細皮嫩肉,風度翩翩想必定不會看上貧僧。但如果施主不肯放過貧僧,一定要霸王硬上弓的話,仔細思量一番,還是貧僧占了便宜,不知道施主意下如何?”林逋和張漢卿麵麵相覷,哭笑不得,不知道如何接話,心中各自暗道:“這不會是個瘋和尚吧。”張漢卿隻好放下背上的傷者,低著頭上前作了一揖道:“大師,我等並非有意冒犯,實在是情非得已,還望大師不要見怪。”老和尚見他答非所問,但又彬彬有禮,心裏便十分喜歡,便道:“阿彌陀佛,相逢即是有緣,施主何必自責。”他又指著傷者道:“不過你旁邊這位施主眼口緊閉,左搖右晃,好像有重病纏身啊。”林逋忙道:“我們本來是要上山進廟裏求醫的,但剛才迷失了道路,不知怎麼轉到這裏來了?”此時那傷者已經多時沒有開口說過話,麵如白紙,也不知是生是死,老和尚趕緊從榻上下來,收拾好滿塌的酒菜,招呼他們把人扶上榻去,老僧封好酒壇,厚著臉皮上前道:“他這是怎麼了?”張漢卿便將他兄弟二人的遭遇告知了那和尚,老僧笑著向林逋讚賞道:“阿彌托福,善哉善哉,小哥年紀輕輕,卻有一片菩薩心腸,真是難得。”林逋連忙自謙問道:“大師你既是出家人,是否認識山上的方丈,不知可否帶我們引見,好救他大哥一條性命。”老僧見張漢卿身上滴滴答答地滴著水,隨手將皺在榻邊的僧袍交給他,示意他換上,他又撩起榻上傷者的衣襟,略微掃了一眼,眯眯笑道:“他現在已經氣息微弱,等你們到了山上,就是華佗在世也救不活他了。幸好你們碰見了我,些許小傷就包在貧僧身上了,再說山上廟裏的那方丈才智平庸,不過是故弄玄虛,欺世盜名罷了,你們還真當他是救命菩薩呀。”說著就轉身從石壁上取出一個木箱,打開一看,裏麵工工整整地擺滿了銀針藥貼,他低著頭在藥箱裏翻弄著。張漢卿聽聞他願意出手相救,大喜道:“大師此話當真。”老僧頭也不抬,頗為自負道:“出家人不打誑語,施主就請寬心吧,你大哥箭傷雖重,但好在貧僧年輕時行走江湖,幸得名醫親傳也會些懸壺濟世之術,不敢說賽華佗,超扁鵲,但平日裏隻要是經我手治過的傷病,沒有不好的。”張漢卿聽他講的自信滿滿,將自己吹得神乎其神,也不辨是真是假,頓時頭腦一熱,上前推金山,倒玉柱,納頭就拜道:“大師慈悲為懷,倘能救得我大哥一命,在下願以死相報。”老僧連忙放下手中家什攙起他,雙手合十道:“施主快起,何必行此大禮。我身歸菩提,見死不救豈不是犯了佛門大戒,枉為佛門弟子,施主不必多禮。”說完他走到邊上將鑲在石壁上的燭台取下,移至榻邊。又將榻上那人的衣物盡數除去,見那漢子渾身上下布滿刀傷劍疤,心下便有幾分疑惑,往地下隨手翻開幾塊青磚,頗為羞慚地從地下抱出兩壇烈酒來,一開封口,霎時洞內酒香撲鼻,將林逋和張漢卿熏得飄飄欲仙,他抱著酒扭扭捏捏走到榻邊,先讓林逋端來熱水洗淨傷口,先灌了傷者幾口酒,自己再猛吞一大口,“噗”的一聲,盡數噴在傷口處為其消毒,待擦拭幹淨後,他從箱子中取出梅花銀針在燭火上輕輕帶過,麻利地點在那漢子曲池、疾宮、檀中、湧泉、隔俞諸穴上為他疏淤導活,降逆止血。張漢卿站在一邊搭下手,見他手法純正,有模有樣,自然是滿心歡喜,但洞外冷風吹入,亂了他的前額逸發,讓他額頭一冷,忙上前止住老僧道:“外麵風雪交加,陣陣寒風吹得洞內冰寒,恐怕我大哥受不了,大師可有氈布擋板之類的東西,將洞口遮住。”老僧回過頭道:“哦,這個簡單。”此時林逋因為受不了酒氣,自己又幫不上忙,便從書架中抽了一本《六祖壇經》退到洞口翻閱起來,老僧便向外叫道:“外麵的小哥,把洞口那燭台向左轉去。”林逋聽他跟自己說話,遂依言而行,一轉燭台,竟有一座石門“吱吱呀呀”地從洞口上方緩緩落下,關閉了洞口,石門兩麵青藤密布,與山體渾然天成,毫無縫隙,讓兩人大為驚歎,老僧頭也不抬地嗬嗬一笑道:“這石洞隔音避風,遮陽擋雨,好似天公造物,其實是先師開鑿的,先師圓寂後,我常來此處參禪悟道,緬懷先人,恰巧今天忘了關門,就跟你們遇上了,真是有緣呐。”兩人見老僧說他來這裏是參禪悟道一點也不臉紅,隻好相互搖頭苦笑了。老僧這時揮手把兩人叫上去道:“我要拔出箭鏃了,你們按住他,不要讓他亂動。”隨即取出一柄精鋼藥刀,輕輕挑去傷口處的爛肉死皮,待兩人分別壓住傷者的手腳,他放下小刀,拿起夾子輕輕一拔,一串血珠就隨著箭鏃飆了出來,濺了老僧一身,傷者隻抬頭“哼”了一聲,又不動彈了。張漢卿一邊扶起傷者,一邊焦急地問道:“大師,我大哥怎麼樣了?”老僧將金瘡藥敷在傷口處,為其包紮好,夾起沾滿淤血的箭鏃看了一眼道:“箭傷雖深,不過好在避開了五髒,箭上也沒有淬毒,隻要安心靜養些日子,便無大礙。”說完就將箭鏃隨手丟在一旁的木盆裏,發出“撲通”一聲,張漢卿正在為他大哥穿上衣物,聽得聲響,心中一動,目不轉睛地盯著木盆,老僧收拾好醫箱後,走到木盆處洗濯一番,俯身擦臉時,見盆中這枚箭鏃上鬱積的淤血已被熱水散去,水波流轉,暗泛精光,似乎並非尋常人家可有,他也不聲張,裝作低頭洗臉,眯起眼睛細細往水中瞧去,雖說洞內燭光搖曳,水影晃蕩,但老僧目力超人,還是將水中之物看的個清清楚楚,隻見箭鏃上赫然刻著一行紅字:大宋太平興國元年工部奉旨監製。他心下一沉,但未顯現出來,起身對著張漢卿道:“這位施主,你也沾了些血漬,過來洗把手吧。”張漢卿見老僧在水盆旁邊站了半天,也不知道有沒有被他瞧出什麼來,心事重重的走到水盆跟前,老僧讓開位置,微微一笑道:“請。”說完便轉身去收藥箱了,張漢卿哪有心思洗手,胡亂擦了一把,雙眼緊盯著榻邊老僧,雙手往水裏輕輕一撈,便神鬼不知地將箭鏃順進了袖中。

而那邊林逋因不懂醫術,剛才幫不上半點忙,這會趁著空隙,正向老僧請教那人傷勢情況,老僧遂專心致誌地指著穴位血脈與他講解著,兩人一個說的滔滔不絕,一個聽得津津有味,張漢卿自以為可以瞞天過海,殊不知他的一舉一動盡被老僧看在眼中,待他洗罷,老僧不動聲色地說道:“你大哥有傷,宜靜不宜動,不如今晚就在這裏安歇,明日再做打算。你們勞累半夜,腹中肯定**難耐,尤其你大哥更需要飲食,現在我就帶這位小哥去山上取些飯菜過來,如此可好?”老僧不說張漢卿還不覺得餓,一說張漢卿便覺得五髒廟早已斷了半天香火,正“咕咕咕”的直叫喚。老僧“嘿嘿”一笑,對林逋道:“小哥,你可敢陪貧僧走一段夜路?”林逋答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又沒有做過對不起天地神明的事,有什麼好怕的。”老僧點頭表示讚同,又抱起榻上的酒壇問道:“張施主可要喝點?”張漢卿忙擺手道:“家中有喪,在下不敢飲酒作樂。”老僧“哦”了一聲,把酒壇封好埋回原處。又在地上跳了起來,跺了幾腳,將青磚踩實,完了便對著張漢卿道:“施主就安心在此等著我們回來吧。”便招呼著林逋向外麵走去,張漢卿忙道:“大師救命之恩,漢卿今日實難報答,請大師留下法號,容日後再報。”老僧腳下絲毫不停歇,轉開燭台,把洞門打開後道:“名姓不過一代號而已,施主隨意稱呼便可,施恩求報,可不是我佛家宗旨。”張漢卿見他不肯透露名姓,也不勉強,又在後叫道:“林小哥,多謝你了。”林逋回頭微微一笑,便緊跟著老僧出去。